不光光是严绍庭一时间看不懂。
就连严讷、潘恩、杨博三人也完全傻了眼。
他们三人目光诧异的注视着今日忽然入宫的徐阶。
回想着徐阶刚刚的那番话。
徐阁老竟然赞同张居正所请的变法革新之事。
那自己成什么了?
他徐阁老一下子,就成变法派急先锋了?
我们成叛徒了?
三人目光不由移向了严绍庭。
脸色皆是一阵的古怪。
合着……
咱们三和这个严绍庭才是一伙的啊。
如三人已经掀起千层浪一般的,是高拱、袁炜等人,同样是完全看不懂现在的局面了。
严绍庭是保皇派。
徐阶是变法派?
这事要是说出去,恐怕立马就要成为大明嘉靖四十一年,最大的笑话。
是那种能从年头笑到年尾的大笑话!
珠帘后。
嘉靖听着徐阶的话,差点就是一个没坐稳。
他的目光不停的在徐阶和严绍庭身上转换着。
一股怪异的情绪,在他的心中滋生出来。
所以自己刚刚真的是错怪严卿了?
那么张居正忽然奏请变法革新,其实是徐阶在背后捣鼓出来的?
也只有他了!
从去年底便一直闭门在家,直到今日,才好巧不巧的入宫请见。
这中间,他徐阶完全有理由和时间,去联络张居正。
可是……
没道理啊。
嘉靖心中生出万般狐疑。
不论从什么角度去想,徐阶都绝对不可能是变法派,而应当是自己执掌下的这座朝堂,最顽固的守成派才对。
而徐阶却已经继续道:“陛下,我大明至今已有二百年。国初有太祖、成祖治世,有仁宣之治,有弘治中兴,国朝延续至今。但本朝二百年,却无一次变法革新,此般绝非幸事。
“前汉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前唐亦有诸多变法,而至前宋更是每多变法革新。
江山代代,人无完人,岂有完政乎?顺应时势,我朝国祚至今二百年,亦如张居正所言积弊良多,当行推陈出新,以励国家社稷。”
明了!
明牌了!
大明朝的内阁次辅徐阶,才是那个最大的变法派头头!
所有人都目露诧异的看向徐阶。
只是下一秒。
徐阶却又继续说道:“只是张居正机预内阁终究时日短浅,尚不能掌总国朝两京一十三省诸般事宜,因而所奏诸事,也并非完言,更多有错漏。
但臣以为张居正所奏请诸事之中,独以天下繁多税课名目折算成银最为妥当,当急行于我朝两京一十三省诸般地方官府知晓遵办。”
徐阶目光闪烁。
浑然真的就是一个变法派头头的模样。
只是严绍庭却心中警钟大鸣。
徐老货在挖坑!
或者说,徐老货并非是变法派,而只是借着张居正的奏疏,去图谋对他有利的事情。
他在图谋什么?
严绍庭脑袋里,飞快的思考。
只是徐阶却不给他充足的思考时间。
当嘉靖开口询问道:“徐阁老所言,天下税课名目,皆以成银折算,当行天下,其因为何?”
徐阶当即回道:“如今天下税课,以实物、折银不等计算。而若以实物征收,则必将涉及转运、解押,其中火耗巨多。一船粮食自湖广装船运至京师,则需损耗半船粮食,其中横加浪费。
“再者地方官府胥吏,多是经年老吏,盘亘地方,错综复杂,而地方征缴税额,正印堂官亦无法每至该地,则势必要交付于此地胥吏。
“胥吏之中多酷吏,实物征缴,则多有剥削,本一石税粮,经酷吏之手则百姓必多交一二斗,乃至三四斗。
“若皆以折银计算,朝廷厘定地方各府县税额数目,百姓只需给足银两交付官府胥吏登记造册,则今岁税课数额清毕。
于百姓而言,剥削消除,重担解开。而朝廷,转运银钱则所需役夫人马锐减,损耗倍减,而朝廷实得银钱,户部入库银钱,依照所需采买,或发银于地方、边关,交由地方、边关自行采买,其中转运用度、火耗等皆不复存在。”
大殿内,徐阶据理陈情自己所赞同的张居正变法革新中的这一条。
俨然已经是一副变法派急先锋领头人的模样。
但是当他话音刚落。
严绍庭便当即沉声开口:“陛下!臣反对!此事绝不可行!”
他的眼里带着一丝急色。
严绍庭侧目扫了徐阶一眼。
这时候,他终于是弄明白徐老货为何会看似支持张居正的变法革新所请了。
而徐老货也如自己所料想的一样,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变法,而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
张居正所推行的变法革新诸般事宜之中,严绍庭本来就准备对这一条折银计算税课大加抨击反对的。
所谓折银计算税课。
或许出发点是好,但想的却太过单纯。
又或者是,从一开始就被限制了。
一桩明明可以方便百姓交税的事情,却因为商贾的参与,而变成了更加严重的剥削百姓的事情。
一旦按照张居正和徐阶此刻所请准的,大明朝所有的税课名目全部用折银计算征收。
百姓们就只能先将生产的粮食之类的东西,卖给商人换取银子,然后才能拿着银子去官府交税。
可是。
商人会是大善人?
就算偶尔有那么一两个。
可说到底,商人都是逐利的。
百姓们拿着生产的粮食等物品去售卖,商人们自然会以各种理由,或者就根本不需要理由,所有的商人串通一气,直接压价用极低的价格将百姓手中的东西买来。
然后百姓们拿着银子去官府交税。
基本就所剩不多,甚至可能还会不足。
到时候百姓无力生活下去,就只能卖田卖地、卖妻卖子,最后一个个沦落为大户的佃农。
而朝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