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问来!”
“朕但凡知晓,自当言无不尽!”
殿内。
嘉靖挥了挥手。
没有人会嫌弃自己的钱变得更多。
哪怕这个人是皇帝。
更何况,内帑的钱,和户部的钱,那能是一回事吗?
不能啊。
严绍庭点点头,拱手道:“臣斗胆,躬问陛下何为民?”
何为民?
这个问题一出口。
嘉靖便笑了起来。
但凡是皇帝,入职的第一天就会被灌输这个问题的答案。
嘉靖笑着说道:“自朕以下,天下士农工商皆为民。”
严绍庭却是不急不慌再问道:“臣斗胆再躬问陛下,何等子民,当以税课?”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变得尖锐了起来。
皇帝之下,天下间的所有人自然都是民。
可这些民里面,又有哪些人是需要缴纳税课的。
嘉靖亦是收起脸上的笑容,开口道:“宗室、皇亲、国戚、勋臣、文武、功名之外,皆以税课。”
皇帝所点到的这些人。
其实就是大明朝当下的特权阶级。
是享受着天下人供养的那个特权阶级。
他们不事生产,不需要承担任何的责任,就能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严绍庭最后开口道:“臣斗胆,再躬问陛下,若有投献依靠宗室、皇亲、国戚、勋臣、文武、功名之民,若有如前番翰林院学士、詹事府詹事董份之辈,所被压榨剥削侵占田地户籍之民,是否亦当以税课?”
这。
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张居正顿时目光一闪。
他明面上,脸色紧绷,但心中已经是心花怒放。
自己没有看错人!
严绍庭至诚之心,赤子之心,诚不欺我!
他就是十足的变法派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
一时间。
张居正看向严绍庭的眼神,都变得暧昧了起来。
而徐阶却是当即沉声开口,呵斥道:“严侍读胡言!类如董份之人,岂能是满朝皆是!天下百姓,又岂能皆被盘剥侵占?宗室皇亲皆为太祖高皇帝之血脉,勋贵与国同休,难道严侍读也要查他们吗!”
严绍庭亦是不甘示弱道:“官校藐法,横于城中!驾帖捕民,格杀庄佃,所在骚然!挟奏有司,擅入府县,凌辱殴置,习以为常!
“有美女子过府,掠入与淫,女幼不敢接,即大怒,投以与虎!置酒作乐,召妓者歌舞,极诸淫纵,内使谏者,辄非法拷掠,或触其怒!
“自太祖高皇帝始,便有宗室皇亲犯法,被太祖高皇帝申斥惩戒,历代先皇时也常有王公犯法,遭遇历代先皇训斥严惩。
“下官未曾说要查宗室皇亲,亦只言若有应在籍人丁,应税课之民,若投献或别因投献与王公,又该如何计量议论。
徐阁老加罪于下官,动辄便是下官要查王公宗亲,实乃诬言!”
大明朝的那帮王爷,还有王公们,就没有几个是好货色的。
自从太祖、太宗两朝之后,大明朝的这些群体就成的被当成猪去养了。
没了政治上的权力,这帮人自然就开始在地方上为非作歹。
而为了维系皇权统治地位,在位的皇帝往往也只能是降旨训斥,而不做其他惩罚。
但这件事却是可以说的。
只要自己表明不是要查这帮人,而是问百姓之事即可。
这时候。
张居正则是目光黯淡了几分。
他本以为严绍庭会是无惧无畏的好汉子。
但是没想到严绍庭在面对宗室问题的时候,依旧是选择了退让。
不过只是稍稍一想。
张居正便释然了。
即便是自己,现在也不会将这件事情提出来,更遑论严绍庭了?
而被反驳了的徐阶。
则是开口辩解道:“老夫只是唯恐严侍读要查我朝宗室皇亲,动摇国家社稷根本。”
说完之后,徐老狗便不再开口。
嘉靖却是陷入两难。
自己那帮亲戚是个什么货色。
他又岂会不知道。
可是啊。
这些亲戚不能动啊。
哪怕只是稍稍惩戒过度了,这帮人就能一路哭嚎着跑到南京城,跑到孝陵前哭诉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不仁不义,不讲皇家亲情。
难办!
半响之后。
嘉靖才开口道:“此类百姓,当问之以是否自愿,而定其是否当以税课。”
这就是不管的意思了。
严绍庭心中明白,点头道:“若如陛下所言,臣以为若清查天下各道应在籍税课人丁,较之于成化朝时六千五百万人丁,或可增加人丁至八千万与九千万之间。”
近百年的时间。
增加个两三千万的人口。
大概是能做到的。
去掉那些被各王府和王公大臣霸占的人口,能有个一千多万的交税人口增长,也是可行的。
就是这个数。
按照严绍庭记忆中的推算,都是个保守数字了。
毕竟隐户这个事情,从太祖高皇帝时期就已经开始发生了的。
二百年下来。
为何国初六千五百万税课人丁,到现在还是这么多人?
这就是个值得考量的问题了。
这二百年多出来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也是个需要考量的问题。
一千五百万到两千五百万之间的增量?
嘉靖心中再一次迅速的算起账来。
很快。
他就计算完毕。
哪怕只是能通过清查天下各道应在籍税课人丁只有一千万,也是可以的。
所一千万人丁缴纳各项税课。
朝廷和内帑,就能多少一大笔的财税收入。
“足以!”
终于。
足以两个字,从嘉靖的嘴里说出。
只是,一如既往。
嘉靖还是看向了严嵩等人。
他笑着问道:“严阁老,你们觉得天下人丁,这些年到底有无增长?”
严嵩抬起头,有些老眼昏花的样子,眯着眼看向珠帘后发问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