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宫内殿。
海瑞每说出一项举措,徐阶心中便愈发沉重一分。
真要是海瑞上任应天巡抚,南直隶从此以后可就要官不聊生了。
官府都不能聊生。
谁还乐意去理会百姓们如何。
到时候南直隶就是人间炼狱。
罪魁祸首就是海瑞!
瞧瞧海瑞说的这三把火。
头一把就是整饬吏治。
徐阶可以发誓,海瑞说的整饬吏治绝不会和朝廷当下正在做的一样,而是会以海瑞自己的标准去执行。
但凡有不法和贪墨的,都必然会被他严苛对待。
再来一个打击豪强。
什么意思。
你海瑞要打击谁?
更不要说海瑞还要安抚贫弱。
他要爱抚贫弱,那就是要劫富济贫,就是要将利益从现在那些人手上抢夺过来,然后分给那些泥腿子。
如此种种。
东南岂能安宁。
不过念头也只是在徐阶脑海中一瞬即逝。
严嵩在听到海瑞的话后,面生微笑的看向道台上的皇帝。
“皇上,老臣以为,海瑞已经将话说明白了。”
嘉靖亦是面露笑容。
这个海瑞。
还没上任,甚至都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让他升任应天巡抚,就该将这三把火说出来。
是个敢做事的人。
嘉靖心中带着满意,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开口道:“南京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位子正好合适,再加应天巡抚,全权总理督办粮储提督军务巡抚应天等府。”
随着皇帝开口出声。
垂手低头的徐阶,默默的闭上了双眼。
海瑞则是双手抱拳,抬头沉声道:“臣领旨,谢皇上隆恩,微臣必当鞠躬尽瘁,尽忠职守!”
嘉靖随意的摆摆手:“朕再许你可调用南京锦衣卫呈送奏疏之权,望尔这个海笔架能好生做事,用心当差!”
海瑞目光一闪。
皇帝竟然还给了自己能调用锦衣卫呈送奏疏的权力,这可比一般的封疆大吏更显殊荣。
而之所以如此,或许也是因为自己去年那三十二道奏疏之事,才特意格外开恩吧。
只有一旁的严绍庭憋着笑,目光偷偷的扫向低着头的徐阶。
也不知道此刻次辅心里作何感想。
海瑞则是依旧拱手谢恩。
到了这里。
今天的议题其实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即将斜卧在道台上,却是目光幽幽。
他缓缓开口:“东南乃朝廷财税重地,应天巡抚治下十一府、一州,半数乃是南直隶财税依仗之地。”
嘉靖这话全然没有错。
大明赋税首重江南,而江南赋税又重于东南,东南赋税重于江浙一带。
江浙一地,则以应天府至松江府一线,乃是财税最重的地方。
正当众人还在疑惑着,皇帝为何要陈述一个事实的时候。
嘉靖已经继续说道:“朕希望应天巡抚衙门治下,财税不但能保留现状,更能在日后多多增添,为国朝开源,充盈国库!”
这就相当于是皇帝在给海瑞下达了一个更加明确的任务了。
海瑞不光要治理好当下的应天巡抚衙门治下十一府、一州,除了要做他所说的那三把火之事,还要为朝廷弄到更多的财税。
至于海瑞能从什么地方弄到更多的税银,那就是海瑞自己的事情了。
但很显然。
他不可能去做剥削百姓的事情。
那就只能是从士绅商贾大户手中弄来更多的税银了。
严绍庭不由心中一动。
但是严嵩却在这个时候,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然后严嵩在严绍庭疑惑的目光中,缓缓站起身。
站起身后,严嵩这才松开了抓着严绍庭的手,举起双臂合抱双手。
“今日皇上隆恩拔擢海瑞,委任应天巡抚,乃是海瑞之福。海瑞为官以来,清贫不贪,刚正不阿,不媚上欺下,即便此番就任应天巡抚,或被同僚及上下官吏憎恶,但有皇上信任,想来也能履行皇上所托,安抚百姓,造福黎庶,此亦是皇上善政所为,而致应天巡抚治下百姓之福。”
海瑞再一次抬头,看向老首辅的背影。
在场众人,谁都听得明白,严嵩这是在给海瑞往后赴任应天巡抚之后,可能会出现的某些问题做铺垫。
海瑞为官刚正不阿,从来都不媚上欺下,那他坐在应天巡抚的位子上,定然会招致别人的嫉恨。
有了旁人的嫉恨,朝廷里难免会出现针对海瑞的攻讦言论,甚至有可能会有人因此而上疏弹劾海瑞。
而严嵩这番话,无疑就是在给海瑞开了一个免罪挂。
严绍庭这才反应过来,为何方才老严头要打断自己的话。
现在是少说少错。
一切都等海瑞赴任应天巡抚之后,才是真正做事的时候。
嘉靖则是响亮的嗯了一声。
“阁老说的不错!”
“海瑞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事,朝廷这里有朕和阁老在,即便届时会有诽议,朕和阁老自能明辨。”
说着话,嘉靖这才反应过来海瑞还跪在地上。
他当即招手道:“伱也起来吧。”
海瑞拱手颔首:“臣谢皇上。”
说完之后,海瑞这才站起身。
他的心中情绪复杂。
短时间内,实在是有些难以消化。
而嘉靖却是笑着看向海瑞,开口说:“不过海瑞啊。”
海瑞疑惑抬头:“臣在。”
嘉靖笑着说:“不过你这个执拗性子啊,偶尔也要适当的改一改。在朝为官,上上下下,偶有政见不同很是正常,就算是……就算是朕时常也觉得阁老他们所思所想,比之朕更加合理。”
说罢。
嘉靖目光幽幽的盯着海瑞。
“你懂吗?”
海瑞轻抿着嘴巴,眉头微皱,神色思量。
未几。
他才点头开口:“微臣明白,皇上圣训教化,微臣定当铭记于心。”
嘉靖哈哈大笑,展开双臂,看向在场众人。
“你们看嘛。”
“海瑞也不是像你们下面那些人说的一样,就真的是个执拗的性子。”
“这不是也能知晓道理,通晓人情世故。”
严嵩等人自当是拱手含笑的配合着皇帝的自卖自夸。
倒是只有严绍庭在心里嘀咕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