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昭十四年,腊月二十九,夜幕低垂。
这天到日落时分,神京又下起鹅毛大雪,不到一个时辰时间,到处都是白晃晃一片。
虽然天色已暗,但宁荣街上不像往日时分,人迹空荡,而是人喊马嘶,气息沸腾。
贾家东西两府也没像往日那样,这时辰早早各门紧闭,而是两处东角门都敞开着,管家带着许多小厮在门口忙碌。
大批马队从遥远的辽东而来,运送着各种年节货物,最终停靠在东西两府角门口。
去岁贾珍父子获罪,宁国府被削爵抄家,宁国府原先在黑山村八九处农庄,因属于宁国爵产,也被朝廷全部没收。
荣国府在辽东也有八处农庄爵产,距离黑山村不过百里,因为此次贾琮降等袭爵,那八处农庄也被相应消减为六座。
东西两府的农庄爵产虽都在辽东,但并不在一个地方,这次年底入京缴纳收成所得,却意外在同日前后到达宁荣街。
……
伯爵府,外院偏厅。
贾琮正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谈话,这少年名叫周广成,是当年曲泓秀抚养的五个遗孤中一人。
这五人分别是周广成、江流、王德全、刘平、宝珠。
这五人之中,周广成、王德全曾被贾琮安排在神京城外香水作坊,学会了贾琮自创的香水提取技艺。
刘平跟着英莲的母亲封氏,主持神京秀娘香铺的生意。
鑫春号开始在江南发展,王德全被曲泓秀派去负责姑苏扬州两地鑫春分号。
江流自小混迹市井,生性聪明机敏,擅长听信探秘,跟着贾琮作随身小厮。
周广成在几人当中最胆大心细,做事也最具魄力。
当年曾得贾琮吩咐,孤身入北静王府,做成了北静王府僭越诗一事。
使北静王水溶失去了竞争九省统制的机会,并从此被嘉昭帝忌讳厌弃。
贾琮也察觉到在这五人之中,周广成最具开拓之才,有独当一面的潜质。
当初周广成因北静王府一事,需要隐匿踪迹前往金陵,最后又被贾琮派到关外,主持辽东鑫春分号。
贾琮在辽东价值一千石的两处爵产农庄,也是由辽东鑫春号代管。
……
周广成说道:“三爷,你在辽东的两处农庄,自转为爵产以来,鑫春号在当地聘请精干管家和农户进行打理。
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人入庄巡查,对庄上人口进行勤懒筛选,如今剩下的人都是能用心做事的。
今年收成除各类米粮总计八百石,还有各类鸡鸭牛羊家禽、獐鹿熊猪等野禽、裘皮药材、河鲜海货等,共计折银三千六百三十五两。
今年入冬,九边一带天气诡异,比往年更加酷寒难耐,庄子上的牛羊冻毙折损不少,明年如果有个好天气,收成还能好些。”
周广成又取出账册让贾琮阅览,上面是年终收成各项明细账目。
贾琮听说两处爵产农庄有三千六百两收成,心中还是颇感意外的。
当初他被爵封威远伯,本可在神京近郊州县,或江南富裕之地,选择上等爵产。
但他受封世袭罔替勋位,隆恩厚重,震动朝野,万人瞩目。
他出于各种考虑,低调处事,将爵产选在朝廷新开疆的关外之地。
此举颇有不慕富贵荣奢,在建功莽荒之地,躬首立身之意,当时还有御史因此事上本褒赞。
贾琮定产辽东关外,多少有些贵勋表率的意味,嘉昭帝在此事上也乐得做人情。
他让户部在新开疆之地,挑选最好的农庄田地,作为贾琮的府邸爵产。
原先户部在授产之际,曾说明这两处爵产农庄,一年可收成五千两白银,加上每年正常损耗,大概会有四千余两收成。
眼下贾琮封爵才半年有余,按照户部对两处农庄的估算,大概收成得银不过两千多两,所以周广成报上的收成数目,已大大超出贾琮的预计。
……
按贾琮心中推断,农庄在半年时间,就有如此收成,最重要的原因,是周广成对农庄的妥善管控。
周广成当年是衣食紧促的遗孤,曲泓秀的教养,贾琮的扶助,恩义相携,忠诚可信,处事明厉。
也只有可信的干才,这两处农庄才会有这样上佳收成。
还有就是户部对两处农庄收成预估,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比正常产出低了不少……。
按这次产出估算,两处农庄在正常年节,年收成应该在六千余两左右。
周广成又说道:“这大半年时间,朝廷在关外千里之地设镇立县,派遣文官武将驻留,关外商贸之事日益红火。
多亏三爷有先见之明,早早让我带人在辽东设立分号,如今分号已在当地设立二处工坊,招受当地适龄妇孺,加工江南运送的自产之物。
辽东分号在当地贩卖鑫春号香水、香皂、牙膏等自产之物,从辽东收购裘皮、药材、木材等土产,贩送南方出卖。
秀姐按三爷的意思,已从神京、金陵两地收养的流民孤儿之中,挑选十三至十八岁少年男女二十人,分批送到辽东分号储练。
这些少年最晚都已在辽东呆了三个多月,都已适应那里的气候水土,其中灵醒之辈已成分号得力骨干之人。
虽然分号设立不过半年时间,但所得获利,已抵得上金陵江南总号的四成收益,想来再过二年,辽东分号的生意不会弱于江南。”
贾琮微笑道:“世事如棋局,所谓草肚金角银边,便是这个道理。
辽东关外之地,在常人眼里是凶戾偏远之地,但一旦被朝廷收复开疆,便是大有可为之所。
你们几人都是我的少年之交,当年我和秀姐在神京开办香水作坊,你们个个都出力甚大,好好做实辽东分号,对鑫春号至关重要。
我只要得了便利,会设法帮你们几个在内务府挂职,也好求个正经出身。”
周广成起身,对贾琮躬身一礼,正色说道:“当年我得秀姐教养,三爷传技栽培,才有今日,我必定会帮三爷看好辽东这份家业!”
贾琮又问道:“听说最近九边之地,土蛮部安达汗麾下,常有散勇袭扰边之举?”
周广成回道:“我在辽东接触各地客商,也听说过土蛮部扰边之事。
这些年大周各州及九边之地,气候十分反常,每到深冬季节,漠北草原上更是雪灾不断,维生艰难。
据九边客商传闻,土蛮部安达汗这些年东征西讨,征服残蒙流散各地多个部族,如今麾下掌控十万余户,控弦精锐号称二十万众。
其实力已超过漠南部、浩齐特部等残蒙大部落,这几个月以来,大同、宣府等地,已多次被草原游骑侵扰,据说都是土蛮部散勇。”
贾琮说道:“你在辽东之地,多留意关外残蒙的动向,我们既在辽东做生意,所谓乱兵难聚商,对这类动向就不能置若罔闻。
一旦有事发生,可用飞羽及时向我传信,这次你回去时,我会让艾丽多备些驯养的禽鸟,让你带回辽东,以备不时之需。”
……
荣国府,西角门,聚集了一堆人,频繁在西角门进出。
一个混身穿粗料皮裘,脸皮粗粝,头戴暖帽的中年人,正站在门口,一脸讨好的和林之孝寒暄。
当年乌进贤的兄长乌进孝,管着宁国府在辽东的八九个爵产农庄,以往每年进京缴纳农庄收成,都是两兄弟联袂而来。
自从宁国府被查抄,所有爵产被朝廷没收,乌进孝也就在家荣养,今年只有弟弟乌进贤独自进京。
旁边的小厮正在清点农庄送来的年节收成,一批清点完毕运送入府,他就会唱报核对。
唱报声音虽不大,但被偶尔路过的路人听到,心中皆羡慕荣国府的豪奢体面。
“大鹿二十只,獐子三十只,狍子十五只,暹猪十五个,野猪十五个,腊猪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各色杂鱼二百斤。”
“活鸡,鸭,鹅各一百只,风鸡、鸭、鹅五十只,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四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
“银霜炭上等选用八百斤,中炭一千斤,柴炭二千斤。”
“御田胭脂米十石,碧糯六十斛,白糯六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两百石……。”
林之孝翻看乌进贤上报的账本,一页页看到最后,皱眉问道:“乌庄主,今年的收成总共折银五千两,怎么比去年整整少了两千多两。
这么大的亏空是怎么来的?”
乌进贤陪笑道:“大管家有所不知,今年辽东田庄收成越发不好,老天爷不赏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