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当了帝姬么?这旨意一将发下来,就数那郑书昭脸色最难看!”
桉小娘子似乎回想起那日的情景了,因而这话一出,嘴角的笑兜不住的往耳根上咧,“也不止他,什么谢元昶啊,谢元昶那个沈姨娘啊,反正我听说,那阵子沈姨娘的房里总传来摔瓷器的声儿。”
沈南宝看她跟看纳罕物一样,“你怎么什么都晓得?”
桉小娘子眨眨眼梢,“你忘了?那么大的珍宝阁呢,每日进进出出恁么多人,想不知道些都难。”
就算进进出出那么多人,这些事哪能轻易晓得的。
沈南宝顿了下,金色的烛火映进她的眼,有一种洞若观火的况味,“郑书昭到珍宝阁与你难受了?”
桉小娘子身形明显一怔,沈南宝细心,她一直都知道,但没想到她仅凭只言片语就咂摸清了来龙去脉。
桉小娘子嗐然,“没法子的事,谁叫我同你交好呢,你呢,成了帝姬,别说而今风光无两,就算不受宠,名分上也压她一头,她也不敢闹什么呲,所以只能来拣我这‘软柿子’来捏了。”
要说桉小娘子是‘软柿子’,那就没几个硬仗腰子的了。
郑书昭定定也有掂量,所以她给的难受,也无非是当着桉小娘子的面儿同宋京杭亲昵罢了。
桉小娘子怕她自觉愧疚,几乎这话一撂,刻不容缓的便又道:“照我说啊,他们俩真真是半斤配八两,幸得好我慧眼识人,脱离了这苦海,不然真要一头子扎进去,啧——不晓得多可怜。”
说话间殿外传来一声‘官家来了’,两人当即闭住了嘴,遂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视线里出现一双黑靴,官家那和煦的声口便从头顶传来,“今个儿你生辰就不必要这么多礼了,就当做是在寻常人家里普普通通吃顿饭罢!”
这话很可亲,沈南宝脸上浮起来一点笑,一壁儿道是,一壁儿起了身。
通犀金玉环带划过眼,软巾窄袖,是再寻常不过的便服,因而将官家容长的脸托出家常温情的模样,再不是元年那时高不可攀,君臣之隔的模样了。
沈南宝不由更弯了唇。
官家转过首朝张太监示意了下。
很快一紫檀堆漆嵌玉盒双手呈递了上来,边上是官家奕奕的笑,“你打开看看,看看欢喜不欢喜。”
官家赏赉的,不说物什本身,就是这份恩荣落到谁头上谁不欢喜?
沈南宝不计较这些恩荣,她只瞧着那盒子里端端放的白玉嵌翠碧玺花簪,耳听着官家道:“我也不晓得送你什么,但想起你快要及笄,便寻思送这个罢!到时候还能派得上用场。你这么些年,我都还没替你做些什么……”
声儿渐小了去。
沈南宝离得近,可以很清楚的听到,那从官家喉咙里滚出来的颤意,不由涩了眼,“爹爹这话说得,前儿尚衣局与我的云锦,今儿这席面,不都是爹爹替我做的么。”
脉脉温情里插进来圣人和煦的声儿,“可不,大好的日子,官家可不能说这些话惹得永乐伤情呐!”
官家听了兀自自颔首,“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倒是我不好了,说这些话……”
却又望向沈南宝,“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另外再说说,你想要什么。”
沈南宝笑,“爹爹给的,我自然心内欢喜得紧,但爹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说喜欢,岂不显得我蠢钝?”
这话引得官家发笑,“倒贪心。”
官家微一扬了下颏儿,“既这么,便说罢,还想要什么?”
沈南宝屈膝下来。
那郑重其事的模样看得官家一怔。
“爹爹要说贪心却也是贪心,但我不止是贪心,也是扪心、不忍心。从前的事,我不甚晓得,却也听过一二,前些时候又听说了合妃娘子的事……”
辉煌烛火里,沈南宝抬起金色的脸,像一樽佛像,即便嘴角带笑,那也掺着一股慈悲的意味,“所以我想求爹爹一道旨,允准合妃娘子寻医问药,也算是为了弥补我内心的愧疚。”
殿内有寂静的一刹那。
显得殿外簌簌落雪声格外的清楚而骇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得迟迟的更漏,‘嘀嗒’一声落下来,仿佛滴在了合妃身上般,合妃浑然打了个激灵,登然从座儿走了出来,直挺挺跪在沈南宝一壁厢,一张脸苍白得厉害。
“先前的事是妾脑子一时积了糊,这才做出那等子乖张的事,现下醒过神了,万万不敢再有这些个念头了。”
头顶传来官家轻淡如水的声儿,“你也是人之常青,没儿没女的总是寂寞。”
沈南宝视线凝在赤舄上,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的,金光从上面溜过竟然迸出千万的华彩,令人一瞬间过分的触目。
沈南宝不由微微闪神。
也就是这个空当,赤舄朝向了她,“起来罢,我既说了允你想要的便允你就是。”
沈南宝道是,抬眸间见一片云气纹的宽袖摇曳——是官家拂了袖,“说了这么些话,席面都冷了,便开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