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被人架进了幽闭阴森的审讯室,反绑在一把冰冷潮湿的铁椅子上。
几天前,这个椅子上曾坐过一个和他同样身份的人。
他们同样的爱国,同样的抗日,同样的满腔热血,同样的大义凛然——只不过上次坐在这里的徐鹤年,已经以自己苟活的名义背叛了信仰,出卖了其他有信仰的人。
此刻这个叛徒正恭敬地侍立在李士君身旁,透过镀膜玻璃观察着审讯室中的一举一动。
“对了,你上次说老孟真名叫什么来着?”
“周庆成,应该是这个,我跟着他的时候,他就叫这個名字。”
徐鹤年回忆着,又好似想到了什么,补充道:
“在宝塔山的时候,他和一批苏联留过学的人来往密切,我猜他也留过学。”
“苏联?伏龙芝还是莫斯科东方大学?”
李士君思忖着,望着玻璃对面虚弱的老孟,似乎更加胸有成竹。
沉默了一会,他唤来秘书,低声嘱咐几句。
不一会儿,秘书拿着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走了进来。
李士君凑近灯光很专注地看了一会照片,时不时盯着审讯室的老孟瞄几眼,好似被什么触动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叫周庆成,他叫徐忠良。”
徐鹤年一怔,还未开口,李士君已经走进了审讯室。
他示意看守将给老孟解开脚链,将他铐在椅子上。
“老孟,又见面了。”
老孟冷眼看着他:“你从我这里什么都问不出来,没必要浪费时间,直接给我一个痛快吧。”
“呵呵,刚刚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所以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抱歉,你的问题,我想我没有答案。”
“但是这个,你一定有。”李士君将旧照片放在老孟面前。
“不知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红党地下小组的负责人老孟?开茶楼的孟老板?还是.东方大学优秀毕业生徐忠良呢?”
老孟一怔,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照片上是一张学员合影,是他在东方大学时的毕业照。
“你和那个时候不一样了,十多年不见,我差点没有认出来。”李士君打量着他。
“那个时候生活很苦,面包我又吃不惯,总是抱怨,班里唯有你一声不吭地完成教官布置的任务,下课还偷偷自学,所以每次伱都考第一,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老孟看着照片上的自己,沉默了。
李士君得意一笑:“老同学,你虽然很勤奋刻苦,但依旧学艺不精,不然也不会落到我的手里。看来过去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真正领悟列夫斯吉老师所说的咱们这行的精髓。”
“那你帮我回忆回忆?”
“也好。我记得他是这样说的。
干我们这行的,想要出类拔萃,有三点。
第一是长相,这个行当需要其貌不扬,在人堆里不扎眼那种。
比如我就不行,太儒雅英俊了,容易引起别人的警惕,所以在特科干了不久,我就去干记者了。”
“你那是追求享受,爱出风头,被下放磨炼。”
“随你怎么说,我们接着谈第二点,悟性。
杀伐果断的特务很多,但有悟性的人很少,像我李士君这样有成就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老孟像吞了一只死耗子一样难受,一个狗汉奸靠着卖国求荣、献媚邀功给人做狗才换来一官半职,现在竟然开始坐而论道了,简直无耻到了极点。
李士君却显得很有满足感,继续侃侃而谈:
“这是悟性,第三才是我们所学的特工技术。
技术千变万化,用心为上,用脑次之,用具为下,做到无迹可寻,谈笑自若中获取情报,把技术变成艺术,才算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
老孟不屑地望着他:“这些话我确实没有你记得清楚,但列夫斯吉老师最后一堂课上说过的话,我至今难忘,也不敢忘。”
“什么?”
“他问我们什么是国家,台下鸦雀无声。
我记得他说,国家就是你我他,国家是由一个个人组成的。
我们为国家而战,就是为了此时此刻,正在战火中颠沛流离、水深火热的同胞们而战。
希望你们在今后面临各种各样的困难时,永远记得这一点。
永远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良心,希望着两个字,是我堂课教给你们最后一样东西。”
说着老孟摇了摇头:“你有良心吗?当然,一个汉奸怎么可能有良心。”
“苟全性命于乱世罢了,哦,这话可是千古第一忠臣诸葛先生说的。”
李士君无所谓地笑着,蹲下身来,狠狠一指戳进老孟鲜血淋漓的伤口。
“成王败寇,还轮不到你一个阶下囚来数落我。”
老孟咬牙忍着痛,轻蔑地看着他:
“别曲解了诸葛亮的话。
汉奸就是汉奸,不管你给自己找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改变不了你自私懦弱的本性,你这种无耻小人,终究会被人民唾弃,审判。”
“人民?你能代表人民?还是你们?”李士君嗤之以鼻。
“别老想着做英雄,做烈士,人死如灯灭,谁知道死了之后坟头是鲜花还是臭狗屎?
我现在信仰生活,信仰现实,所有的梦想和努力,在落魄的时候,连一个馒头也换不回来。”
“所以.”李士君话锋一转,“忠良,念在咱们同学一场的份上,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咱们那些老同学啊,死的死,走的走,如今还留在国内干我们这个行当的没几个了。
想想咱们也斗了这么久,果党红党打来打去,这关我们什么事?
不管谁赢了谁坐江山,咱们这些老百姓还不是图个家人平安、安度晚年嘛,我们何必为他人做嫁衣呢?”
他说着已经起身,将审讯室的监听器关闭,居高临下望着被反铐在椅子上满头大汗、虚弱无力的老孟,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声音显得格外温柔。
“忠良,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毕竟同学一场,我们之间就用不着上刑那一套了吧?
我们直接开门见山谈条件吧,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进了76号就不可能活着出去。
而以你的身份地位,日本人非要杀鸡儆猴不可,所以你必须死。
但是,我可以给你安排个替身被枪毙,然后悄悄送你出国,去美国,或者任何你愿意去的地方,怎么样?”
老孟的脸色被昏黄的灯光映照得更加苍白,他微微仰起头,迎着李士君虚伪的笑脸:
“出国?这个条件听起来很诱人,那么,我需要付出什么呢?”
李士君笑了,一字一顿地说:“你了解我,我只要,秘密联络站的地址。”
老孟低头沉默了一会,似乎刚要开口说话就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李士君连忙回头对门口的便衣一个眼神。
便衣进来,将老孟的手铐打开,递了一杯热茶到他面前,又小心地退了出去。
老孟接过热茶喝了两口,胸口的起伏渐渐平息,他深深呼了口气,再次抬头望向李士君。
李士君走近一步,似笑非笑的俯视着他,好似如来佛看着自己手掌中的一只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