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上班戴春风便想起了关在望龙门看守所的四只大冬瓜。
他问毛齐五:“这几人被关押后,可曾口出怨言?”
望龙门看守所的一举一动都在毛齐五的掌控中,他眼珠一转,说:
“他们几个麻将打得热火朝天,扬言要好好舒服两年,一个个乐不思蜀”
“打麻将?”
戴老板一愣,马脸瞬间拉长,气急败坏地说:
“满不在乎是吧?我还没打算休息呢,他们一个个倒当起老爷来了。
想的倒蛮好,好吃好喝,养得白白胖胖,大肥猪等着过年挨宰吗?
你马上通知他们跑步来见我,老子有的是办法治他们,娘希匹!”
说完黑着脸,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毛齐五见老板真生气了,不敢耽误,但看守所距局本部几十里路程,自然不可能真跑步来,他只好派车将打了一夜麻将的四只大肥猪拉到了局本部。
四人睡眼惺忪,战战兢兢进了办公室,就见戴春风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露出半张表情凝重的脸。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然后各自鼻观口,口观心,心里忑忑不安,心说这回不会真的判重型吧?
和三人担心判刑的想法不同,张义则在想,自己是已经过关了呢还是有新的考验等着他?
正思索着,戴春风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说话啊,都哑巴了?要不要我给你们在办公室支个麻将桌,让你们打个够?
几个混账东西,我能给你们官做,就有办法治你们,要是谁不服管教,那就加木为棺.”
戴老板重新搬出自己“官、管、棺”的三字经,声色俱厉地指着几人的鼻子数落了半个小时。
骂得尖酸刻薄,唾沫横飞。
估计他自己也骂累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呲溜着鼻子喘息着,毛齐五忙递上热茶。
喝了几口热茶,缓过劲来,他沉着脸说:
“要不是时局紧张,我真想将你们一个个送去息烽集中营舒坦舒坦,哼。”
关押军统特务的地方根据其罪行等级有所区别。
罪行较轻的关在望龙门看守所,特务们称之为“小学”,稍进一步则关押到白公馆看守所,谓之“中学”,罪行很大的则是关到息烽集中营,谓之“大学”。
相较前两处,息烽集中营在押犯人之惨状,让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真进了那地方,可真就出不来了。
“说话啊,怎么不吭声?一个个尽想好事,想去休息?没那么便宜你们,局里的事情忙,要不然.
我宣布给你们缓刑两年,每个处先关一个科长进去。”
见戴老板终于松口了,沈西山叫屈说:
“戴先生,这件事和科长没有关系,再说处里事情多,都是科长在处理,把他们关起来了,那叫我们怎么工作?”
处长自然是发号施令的,真正干活的都是副职基层,沈西山率先开口,魏大明和龚仙方也壮着胆子叫屈起来。
张义还不知道自己谍参科的科长被免职了,心说他又不是处长,难道还要把他关进去?
“局座,我.”
他刚开口,戴春风就狠狠瞪了他一眼,张义只好又耸了下头。
这边戴老板想了想,关了科长确实影响工作,便说:
“不关科长,也得关个副科长进去,没那么便宜你们。”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别高兴得太早,两年之后,你们再替换他们。”
几人嘿嘿直笑,这件事情最后竟像闹剧似的收场了,他们在望龙门看守所准备的那点东西,只好让副科长去消受了。
“好了,沈西山、张义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工作。”
张义心说来了,正等着戴老板对自己宣判,就听他说:
“你先去趟漱庐,具体任务毛主任会给你交待的。”
张义不明所以,敬了个礼退出来,就遇到了一脸笑态可掬的毛齐五,他迎上来说:
“老弟,气消了吧?”
官场是个修炼的地方,似乎人人都懂厚黑学,不管你心里怎么算计,脸上都不会也不能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张义淡淡问:“老板说有任务,让我听毛大秘书的吩咐。”
“什么吩咐不吩咐的,是我有事找你帮忙。”毛齐五指着自己办公室的大门,“先坐会,正好咱们聊聊。”
说话间,他已经径直走到办公桌前,亲手泡了两杯茶。
递给张义一杯,自己端着茶杯坐到一边,叹了口气,说:
“老弟莫要怪我,都是为了工作,怪我,是我太贪心了,才让你受了无妄之罪。”
“理解,换了是我,说不定也会这样,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用多心。”
“那就好,那就好!”毛齐五吹着茶沫,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
“今天天气难得这么好。”
张义也看着窗外感叹:“是啊,雾都,好久没有这么敞亮了。”
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两个人都手握着杯子,喝着茶,气氛因为沉默明显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毛齐五先绷不住了:
“老弟,你虽然年轻,但论城府忍劲可比我高深多了。我要是不主动找你,你怕是不会找我寒暄吧?”
张义露出一丝不解的神情:“找你做什么?”
“我要是你,我就去踹毛齐五家的门,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个王八蛋,龟儿子。”
你确实是个王八蛋,龟儿子,不,是乌龟。
张义心里暗骂,脸上却平静地说:
“不至于吧?事情都过去了,莫非你老毛心里还存着膈应,惦记着我?”
“怎么会,我毛善余没那么小心眼。”毛齐五连连摆手,很诚恳地说:
“局座都训斥过我了,说我急功近利,我也确实看走眼了,我向你道歉。”
张义倒是笑了:“不敢当,不敢当,是我应该向你道谢才是,多亏毛大秘证明了我的清白。”
“嗐,我向你道歉,指桑骂槐的话,咱就不说了。”
“不,我是认真的。”
张义看着他,继续说:“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美人鱼确实是我进入特务处才冒出来的,一件件事串起来看,我还真有点儿令人怀疑。”
“那是巧合,误会。”毛齐五说着,叹了口气,仰头盯着天花板:
“说实话,自从接任督查室主任以来,明察暗访,可就是找不出这个内奸,他已经成了我的心魔,白天得了空,夜里一睁眼,我脑子里面全是他。”
张义坐到他对面,心中也似有感慨,暗忖着,故意逗他:
“说不定他现在正听着我们谈话呢。”
毛齐五一愣,不由坐直了身子:“在哪里?”
张义指了指他的影子,笑了,意味深长地说:
“你太紧张了。”
“影子?”
毛齐五喃喃自语着,“不管他是谁,就算在找到他之前,我已经死了,也得把他挖出来。”
撂下一句狠话,他话锋一转问:“老弟,你对京沪的情况熟悉,听说过程克祥这个人吗?”
“同文书院供职过的程克祥?”
“不错,就是此人。”毛齐五一喜,接着介绍起来。
今天一大早有两位神秘来客走进了军统局对外联络处“漱庐”,求见面见军统局负责人。
但除了戴老板,他在局本部谁都不认识。
这说明他既非黄埔军校出身,也非江浙警校或是军统各大培训班出身。
他自述自己叫程克祥,是军统运用人员。
但如此不明身份的人,自然不能让他见戴老板,接待处如临大敌,直接将他看管起来,现在毛齐五就是要核实此人的身份。
“人事处有他的档案吗?”
“有,系绝密,只有老板才能看,他已授权我调出来了。”
毛齐五小心翼翼从保险柜拿出一份档案,递给张义。
张义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份详尽的个人履历,附有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和本人对得上吗?”
“是一个人,但”毛齐五叹气说,“看完资料你就明白了。”
张义眉头一挑,仔细阅览起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