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商在获悉女子身份为弥利耶后,确实慌了神,浸淫在暗世界这口大染缸几十年,对于刺客的认知,他了如指掌。唯有一种人不熟,那就是獍行。相传她们早已灭亡,即便有也只接零单,是手段特别残忍的女杀手,只要出马无不猎头而还。遭上弥利耶求饶是没用的,立即放弃抵抗,以一种配合的态度任其杀戮,起码会死得好受些。
不过,珍宝商并不甘心自己被人像杀猪般干掉,更何况对方并不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以自己这份蛮力,哪怕角度再刁钻也能挺住。随着钢索收紧,指头被勒得通红,尤其是小指已断了半截。珍宝商察觉到继续下去必将丧命,开始苦苦哀求起獍行来。
“我家中还有老婆孩子,不想就这样死掉。放我一马,别人付你多少钱,我出五倍。”男子不住咳嗽,肢体的震荡导致他愈加痛苦,不觉淌下泪来,说:“小姐,你看着那么秀美,面容也很善良,不像是干这种勾当的人,就当可怜可怜我。松一松,我真的不行了。”
“你松开手指,不出半分钟肯定断气,我向你保证,会很快。”女子使足吃奶的气力,钢索依旧无法锁死珍宝商,再照这样下去,房门大开的小会客室前必然有人经过,那么刺杀计划也基本泡汤了。想着,她换了一种口吻,道:“你别去想生死的事,也许会好受许多。”
“笑话!你这是在杀我,难道我能好受么?我一生小心谨慎,从没干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为什么要被你当牲口那样宰杀?”珍宝商差点没被气哭。不过转念一想,在杀手中有一类人,特别是女性,喜爱在谋杀目标时滔滔不绝与被害人聊天,全然不顾及死者爱不爱听,她们将之当作放松心情,而有些人恰巧可以抓住这个契机。想着,男子心头诞生出一丝生机。
“或许吧,但你为何不能换种思路呢?以你的外貌体征,应该快五十了吧?那也等于活过了大半生。而再看看我,连你一半都不到,就连明天是生是死也不知道。或许杀完你刚出门,就立即被保镖们宰了。”女子与仰面的珍宝商四目相对,实难忍受他喷出的口气,不免侧过脸去,继续哀叹:“其实,我无比恶心现在的所作所为,但没办法,你说再多也没用,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弥利耶的首杀。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反正我觉得了无生趣,除了被人敲诈压迫,就是驱使成为帮凶,总之我根本不愿活着,你干嘛不肯快点死呢?”
“你想死那是你的事,干嘛非要强加在我头上?世上没人愿意白白送命,即便真想死的人,也会因怕疼而住手,这道理你不懂么?”
珍宝商长叹一声,也罢,只要别让自己死得太难看,能被这种妞宰了,起码也算幸事。可当他听到首杀两字,迅即勃然大怒起来!这名叫作月神花的獍行居然是个雏,自己这颗脑袋是她的成人礼。
“你说什么?搞了半天,原来是个獍行雏儿,老子这颗人头竟成了你换取资格圣晶的战利品了。你这个狗畜生,简直比妓女还脏,居然大言不惭说要杀老子?你有这个能耐么?”
他死死把住钢线不让对方得逞,脑海中飞快回忆起全部细节,并连成一组活动图片。刚进小屋时,她被压得喘不上气,腾不出手实施暗杀。珠宝商能够绝地反击的,唯有自己那成吨级的体重。想着他赚足最后一股劲,高高跃到半空,照准大床狠命撞去,瞬间将其化为一地破板。在肉山之下,若獍行没被压死,她就会松开钢线去拔匕首,如此一来自己便获取生机,只消逃下舞池,那么命也就保住了。
就在珠宝商慨叹自己才思敏捷时,门外又进一条婀娜身影,看得男人不由暗暗叫苦。今年冬天獍行泛滥了吗?一个不够居然还来一个。此女绞住脖子后开始往反方向紧勒。珠宝商差点被气晕,这也太离谱了吧?他越来越喘不上气,同时腹内翻江倒海,大嘴一张,腥黄酸辣的苦酒喷涌而出,将骑在自己身上的弥利耶淋了个透心凉。
女魔全无提防,简直被臭晕过去,稍稍迟缓后她又恢复神智,于是恶向胆边生,拔出大腿间的柳叶匕首,开始连番刺击。珠宝商吃着痛,只得腾出一只肥手,死死拧住对方腕子,连同她的芊芊玉指与刀刃,都盘进自己肥厚肚肠间,态势一度犄角。
“妈的,实在是太痛了,难道你是卫校实习生么?快给个痛快!怎能拿我随便练刀?即便獍行也得守点规则吧?”珠宝商愤怒地咆哮,扬起半扇身子打算拧烂女魔人头,恰在此时,他耳背阵阵发颤,有股博大的怪力震响。只听得“喀嘭”一声,男人脑袋就像熟透的西瓜,无端炸成齑粉,喷出的碎肉与断骨,糊了半面天花板,血雨像幕布般坠下!
一具无头男尸,倒卧在垮塌床板前,喷溅的血污好似流动海洋,满屋散发着浓烈血腥气,其状之惨,酷烈到无以复加!小苍兰拽起神智不清的我,撞破窗棂跳飞而去,冷风倒灌浇醒了我,方才明白斗杀中使出了花飞魄。两条玲珑身影绝尘而去,沿途留下的片片血泥,被雨水冲刷淌进了阴沟里。
“你俩实在是丧心病狂,手段令人发指,区区一名璀璨夜光商人,居然花了六分钟才干掉。并且搞到狼藉满地,血气冲天,白狼仲裁院全程观摩了暗杀,给出得分不及格!”五小时后,圣维塔莱领队再度打来斥责电话,然口吻却并不严厉,反倒显得很平静。他过程序般骂了一通后,又说:“我也在旁一块看了,趣味性更胜一筹,若是将视频倒卖去极暗世界的跳蚤市场,肯定会被人高价收藏。至少我认为很出色,像极了雾妖杀手之所为。”
“赶紧销毁录像带啊,那种东西还留着干嘛?”小苍兰一听,立即坐不住了。
“不可能的,它要归档进月露人资料馆,新兴弥利耶目前仍不被信任,鉴于你俩有过谋反记录,这是合理的反制手段。”承包商思虑片刻,沉吟道:“小苍兰,病毒专家的第一单由你独立完成,所以你不必再经受测试,算是通过了。余下的时间,我想和月神花单独谈谈。”
“想说什么就公开说,我与她不分彼此,别搞得我俩很暧昧,似乎有一腿那样。”我灌了满满一浴缸冰块,龇牙咧嘴地踏进水中,冷敷起遍体鳞伤,答。
“好吧,被判定不合格,并非你俩处理不当,而是这次属于双人行为。首杀必须独立完成,因此精算师你只能自己去找他麻烦。咱们的规则又变了,你无法获取任何武器,也没有协助逃逸的载具,自己怎么进去就怎么出来,一旦被捕没人会去捞你,我要说的就这些。”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给她殿堂级待遇,而给我地狱级难度?尼古莱,你是不是因上回遭我折磨之事而怀恨在心,故意下绊子?就那么盼着我去死吗?”我被气到七孔冒烟,跃出水面叫道:“我是骂过许多难听的话,但那是因为你我熟啊,你怎那么狭隘呢?”
“首杀这种事,拖延越久难度也越高,谁让你不好好把握先机。我让小苍兰回避,就是不愿让你难堪。”他在话线另一头逍遥吸烟,讪笑道:“这样吧,精算师最近出国去了,你先休息一阵再说。此外,我给九频道也找了些事做,故意暴露出尘民们一个蜘蛛洞,够他们忙活的。这样也为你腾出一些空间,好好设计一下自己该怎么做吧。”
就这样,白天的我名叫艾莉克丝,是跟随胡子叔四处探访的实习生,而一到夜晚则化身为名叫月神花的弥利耶,不断游梭在布鲁克林一带,踏访研究精算师的日常路线。这个家伙又究竟是干嘛的呢?安全屋的深蓝拒绝回答,并说被上峰封锁了全部咨询渠道,所以有关此人的概述,就只剩下订单上短短几行字,真实身份为军火倒卖的战争贩子。
展望公园相较之前几处地点要静谧许多,因它是一片连贯的公园区,周遭不仅有绿树成荫的坟场,还有一个建着山寨版凯旋门的高地,放眼望去山形水草,空气相当清新,除了早晨或傍晚有些跑步客,大部分时间人流较少。我与小樱桃穿着肥大的嘻哈装,头戴棒球帽,故意伪装成大学生,熟悉着各条小径及人工湖,头脑中勾勒出一幕幕相当血腥的刺杀场面。
“动手时间依旧挑雾气森森的雨夜,这样可以推到雾妖杀手身上,咱们办事他来背锅。”手机里是承包商得意洋洋的奸笑,他说:“这单完成后先消停十天半月,以免激怒此人,对你们展开反侦察。然后可以去搏击俱乐部找找乐子,或者暗访彼岸花的老巢具体在哪。”
暮色暗沉下来,在船屋前的湖面投下点点碎金,斑鸽归巢,并伴着脚铃,在树梢尽头化为一片海洋。我惆怅地吸着烟,听着边上的小樱桃在聊狙击步枪,身后忽响起热情洋溢的招呼声,侧目去看,那是Clarm领着一名陌生少年,正斜挎着包,朝着水岸缓缓走来。
“你先回去吧。”我拍拍查理坚实的脊背,然后整理发缕,端出一副笑脸迎上前去。
“我观测了半天,才最终认出是你,你是在跑步吗?”小钱包指了指身边的伙伴,为我介绍道:“他就是上回没来的Eric,外号叫巫师,也是我们雄心一代的成员。”
这名少年在四人里最高,虽出生在大都市,却生有一张农村人特有的红扑扑脸蛋。他身着油腻牛仔衣裤,包里还带着扳手起子,一问才知,此人也是常年在外打工,在附近一家机车铺里当学徒。不过Eric沉默寡言,总是哭丧着脸,与身边爱说爱笑的Clarm形成巨大对比。
“诶?你好像与上次见面时,有了一些不同。”我盯着小钱包上下打量,发现他重新修了长发,并将颜色挑染得更淡,整个人精神气与过去产生了变化,然却又十分眼熟。
“是的,那么你是跑完了还是根本还没跑?有没有兴趣跟我们过去看帅哥飙街舞,S也在附近。”长发男不怎么纠结这个问题,他指着远处一片高架桥底的空地,表示人就在那。
“老虎有好几天没见了,不知道最近在干嘛。”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问:“那天,你与另一位小姐姐,就在他家吧?猩猩是不是被你俩劝住,所以才放了别人鸽子呢?”
“没错,被他带家后,老虎就说要找值钱玩意去典当,偿还大姐一身高档工作装。然后他踩空梯子,从假二层摔落下来,砸破一口青瓷大花瓶磕着脑袋,当时就晕了。这样的话,我俩更不敢离开,不知他伤得如何。一番检查后没事,他也许太疲倦,就这样晕着睡过去了。”
“那是他也担心挨揍,又不能在你俩面前失了面子,才故意设计的闹剧。”巫师缓步跟在背后,摇头道:“打三五个鬼影他能应付,要是一下来几十个,铁定会被修理得很惨。岩石街一战,他就被打进过医院。据说那晚鬼影赴约了,条子赶来时个个鼻青眼肿,却死活不承认有这事。我认为,杰克逊高地或许出现了更厉害的群贼,趁着雨夜将他们一伙给镇压了。”
我撇撇嘴,心想真凶就走在你们身边,那个小驴子果然很可爱啊,他当真被我给唬住了。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便听得巫师长叹一声,道:“他哥要是出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原来,当下的鬼影与铁手套,正处在最衰时期,因为他们大批骨干成员,都在蹲监狱。而再过几个月,春季赦免令下来,这伙人就会被提前释放。到了那时,他们就会疯狂搜人,小驴子认怂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在忍辱负重,等待着将来报这一箭之仇。
说话间,我们来到人群密布的高架桥下,那里挤着许多稚嫩青涩的脸庞,正满头热汗看着纸板箱上几个人斗舞。这之中就有一名热力四射的白帽少女,她便是S的暗恋对象。
“你好,我就是帅哥,请问你是?”几轮斗赛结束,人群渐渐散去。白帽少女与雄心一代们十分捻熟,她落落大方来到跟前,朝我伸出手,开始自我介绍,临了问我名叫什么。
“她与猩猩之间正在打赌,为了避嫌暂时无法曝出名字,你就管她叫Clarm的大姐好了。”小钱包站在山寨版凯旋门下,极目远眺北面一大片街区,叫道:“大军团广场周边都是餐厅,你们吃得惯日料吗?大家索性去Wasan布鲁克林店吧。”
出于我是女生,街舞女单独与我作陪,同前方有说有笑的小子们拉开一段距离。我点起烟,眯着眼打量起她来。帅哥名叫Melody,扎着脏辫,眼中闪着年轻人特有的星光,生性十分好动。她个头与S相仿,肌肉紧致并生得很饱满,初看之下还是挺秀气的,与雄心四人组一样,都是枫林高的毕业生。这群少男少女,全是自小认识并一起长大的皇后街边仔。
不过,附近的各种料理店全部客满,外加帅哥坚称晚九点要去陪自己一个姐们,于是打着车返回杰克逊高地,走进了另一家Wasan,门廊装饰着大红章鱼的日料店。
雪蟹腿,鳗段,三文鱼片以及新鲜海胆被陆续端上桌,男孩们又要来鳄梨汁,开始胡吃海喝起来。Clarm被人称作钱包,原意是指他十分小气,出门一贯AA制,从不肯主动掏腰包。今天他却显得很反常,以那天快餐店我赔人两百块为由,推说要有所补偿。众人怎肯让他买单,自然又是分摊,他便指着菜单大呼小叫,又为每人喊来一份超大的和牛咖喱饭。
“在中学时他们也拉我进侦探社,但志趣不同,我的理想是将来去参加舞王大赛。”帅哥见我很文静,东西不怎么吃,只是一味含笑倾听男孩们的吹牛,便借口我也穿着嘻哈装,聊起街舞来。说到性起,她掏出手机给我看舞队成员,随着手指划过帧帧照片,我被其中一张人物繁多的图片所吸引,不由问她要过放大,详端起来。那是因为,在画片的某个角落,地上坐着一名流里流气的少女,虽然图形很模糊,但与天赐之人的相似度高达80%以上。
“帅哥,这些都是你熟悉的舞队吗?”我指着杏子,探问道:“那你认不认识这名少女?”
“那是前不久一场业余比赛后拍下的合影照,这个女的我过去没见过,但她的朋友我认识,她们也是少女组合,有时会上中城的飓风隧道去飙舞,你认识她吗?”
“噢,她长得有些像我一个纽约友人,我只是瞧着面熟,随口提起罢了。”我将手机提还给她,扒拉着咖喱饭,问:“飓风隧道在哪?地图上我没看过这个地名啊。”
“那是一个俗名,地图上肯定找不见,其实就是林肯隧道周边的一个地下车库。库内被人安了许多落地镜,所以街头舞蹈家爱在底下练习。”她悄悄凑近我耳边,低语道:“我听S说,你还有一位年纪相仿的大姐,也是生得如花似玉。反正兰开斯特总会跑来哥大找他们,哪天约个时间,我带你俩过去就是,顺便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