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听到这话,抬头打量了一眼那个站在门前的姑娘。
淡金色的马尾辫盘在脑后,规矩的用白头巾包了起来,八成新的碎花白裙虽然称不上华丽,但看上去却显得清新整洁。
再配上那副有些不安的神情和不知道放在何处只能轻轻揪着裙边的手,让人看一眼便知道,这姑娘肯定是刚刚从乡下来到充斥着冷雾和工业废气的伦敦城区。
如果亚瑟是在其他地方见到这个姑娘,他十有八九会脱下帽子询问对方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作为一名警察,亚瑟非常清楚的了解,对于这种涉世不深的小姑娘来说,在伦敦迈出正确的第一步到底有多重要。
每年都会有数不清的大车满载着一群又一群心怀虚幻梦想的乡下姑娘来到冰冷的伦敦,想着能在这里找到一份薪水合适的工作,最好还能碰见一份合适的缘分。
不过,虽然心怀梦想总是美好的,但是用不了多久,这个充斥着扒手、飞贼、劫匪、皮条客以及诱拐犯的罪恶都市便会给她们好好的上一课。
据亚瑟所知,伦敦从上个世纪开始就有一些人是专门做这些小姑娘生意的,这帮人分工明确、手法熟练,专门诱骗这些刚进城的姑娘们入职风俗行业。
如果是在外面,亚瑟多半也不会把这种姑娘当作威胁,反而要礼貌的提醒她一句:“小心伦敦无处不在的深渊。”
但是现在,亚瑟却没有半点这个想法。因为他明确记得,自己在报纸上刊登的招聘启事里登记的工作地点是兰开斯特门36号,而自己从未对外透露过这处作为警务情报局秘密联络处的小屋。
这女孩儿到底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她又是怎么确定坐在这里的是亚瑟·黑斯廷斯?
亚瑟冲着路易使了个眼色,随后又笑着冲女孩儿开口道:“进来吧,外面挺冷的,房间里升了火,你也可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女孩简单的谢过亚瑟,将雨伞放在了门边的伞筒里,提着裙边来到亚瑟面前坐下。
路易自然的关上房门,从身旁的书架上掏了本书靠在了门边的墙壁上。
亚瑟尽可能和善的问道:“你是看到报纸上的招聘启事找来的?”
女孩见到亚瑟如此亲和,胆子也稍微大了点,她小心翼翼的从随身携带的针织钱包里掏出了一份折叠剪报,将它摊开在了亚瑟的面前,那正是他刊登的招工启事。
她鼓足了勇气用那百灵鸟般的嗓音尽可能自信的回复道:“是的,先生。洗衣、做饭、清洁以及照看孩子的工作,我都能够胜任。除此之外,我的针线活儿做的也非常出色。”
虽然女孩儿觉得自己答得已经非常不错了,但这个回答显然不能令亚瑟满意,他想知道的并非是工作能力,而是确定对方的来历。
本着不打草惊蛇的态度,亚瑟冲着路易点了点头,直到听见房门上锁的咔哒声,他这才微笑着继续发问道:“虽然这么问很不礼貌,但是为了方便进行接下来的交流,能否冒昧请教您的名字呢?”
姑娘连连摆手,她看起来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关系,先生,我不是贵族小姐,并不是很看重这个。我的全名是贝姬·夏普。”
亚瑟见她已经插翅难逃,也不再藏着掖着了,他端起茶壶为对方满上,微笑着问道:“那么,夏普小姐,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记得我在报纸上写的招聘地址不是这儿呀。我敢同伱打包票,全伦敦,乃至于全世界知道我在这个地方租房子的也不会超过两只手的数目,但是现在您已经非常幸运的成为其中之一了。”
亚瑟本以为这段话说完,贝姬·夏普的狐狸尾巴就该露出来了。
岂料这个操着剑桥口音的姑娘却没有半点的不自在,反倒是相当自然的把菲欧娜给供了出来:“黑斯廷斯先生,我差点忘了告诉您了,是伊凡小姐告诉我您应当会在这里的。”
“你是菲欧娜的人?”
亚瑟听到这儿,眉头顿时皱紧。
这个小房子是他专门租来和警务情报局的非正式雇员们接头用的,平常出入这里的也都是诸如纺织工人协会的卧底、伦敦政治同盟的内鬼又或者是各个犯罪组织里的线人之类的。而菲欧娜作为警务情报局的联络人之一,她当然也知道这个地方。
贝姬·夏普脸颊发烫,她似乎不太愿意提到菲欧娜的事情:“嗯……您如果硬要这么说也可以,但是我不做那些生意。我和伊凡小姐一样,都是出身于剑桥郡的伊利镇。我和伊凡小姐挂着点亲戚关系,之前她回乡的时候风风光光的,还吹嘘自己在俄罗斯大使馆做女仆,吃的住的都是顶好的,就连薪水也拿到了每周12先令。
我父母相信了她的话,于是就软磨硬泡的求她托门路把我也弄到那边工作。可是我一来到伦敦,才发现她干得不光是女仆的生意,伊凡小姐也不想拖我下水,所以这半年里,就安排我帮着大伙儿干点洗衣做饭之类的杂活儿,由她来给我开支薪水。
但是帮里人看我不出去找活儿,每天就干点这些东西就能拿的和他们差不多,所以一个个心里都不太高兴。我受不了他们的白眼,于是就和伊凡小姐说,我打算自己出来找活儿做。伊凡小姐见我这么坚持,便把我给介绍到您这里来了。
她和我说您是个正派的绅士,是苏格兰场的警司,而且家里人也不多,待人又和善温柔,开支薪水也向来大方,所以我就想也不想的奔着您这里来试试了。”
亚瑟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双手环抱诧异道:“原来是菲欧娜介绍你过来的吗?”
贝姬·夏普抬起头抿着嘴唇笑了一下:“如果不是伊凡小姐介绍,我怎么可能知道您在招募家庭女佣呢?黑斯廷斯先生,您要知道,能看得懂报纸的小姐是不会愿意来干女佣的。她们就算家道中落了,也只会去做家庭教师一类的职务,女仆大部分都是识不了几个字,就算识字也不会愿意花钱买上一份《泰晤士报》的。”
亚瑟听到这儿恍然大悟,他笑着回道:“夏普小姐,你可不像是自称的那样头脑不灵光。至少在这件事上,您比我智慧多了。我就说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来应聘女仆的人怎么寥寥无几呢。”
贝姬·夏普受到夸奖,刚刚还略显局促的洁白脸蛋上顿时笑容灿烂:“我只是对做女仆有些心得罢了。虽然我自己还没做过,但是伊凡小姐那里有差不多一半的人曾经是做女仆的,我没事总喜欢和她们聊天,问她们干这行要学哪些东西,有没有地方什么要注意的。”
亚瑟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趣:“她们都说什么了?”
贝姬·夏普听到这话,倒背如流的应道:“没什么,大部分都是让我手脚勤快一些,脑筋也机灵一点。每天要赶在您起床之前起床,您睡下之后才能睡下,睡觉的时候最好枕个硬一点的枕头,这样就可以不至于睡得太死,半夜您想要吃东西的时候我随时可以起得来。早上在您起床之前,要先把房子打扫一遍,玻璃和地板要擦得雪亮。晚上您睡下以后,要把第二天的换洗衣服都准备好。
梅根小姐告诉我,要老老实实的干活儿,咱们乡下姑娘应该脚踏实地一些,不要胡思乱想,万万不要重蹈她的覆辙。不过凯瑟琳小姐有点不同意见,她让我别听梅根小姐的,梅根小姐是自己没干成,所以才落到了今天这个境地。如果她干成了,那这会儿估计早就躺在舒服柔软的松木大床上,在家里有四五个女仆伺候着,出门也有车夫和男仆前呼后拥了。”
守在门边的路易听到这儿,脸色不由变得有些古怪。
阿加雷斯也坐在桌子上一边打量着滔滔不绝演讲的小姑娘,一边拍腿大笑:“哈哈哈,你觉得这个小女孩儿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还是装的?如果是真的什么都不懂,那她还真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呢。如果她是装的,喔,那她这是在暗示你吗?菲欧娜精挑细选,结果弄来了个今晚就有可能爬床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