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维辛之后,甚至写首诗也是野蛮的。
——西奥多·阿多诺
“奥古斯特,你看起来气色不错,这么说,你在慕尼黑的任务应该做的很成功?你打探到想要的消息了?”
哥廷根市政厅地下酒窖的小包间内,亚瑟举起啤酒杯与施耐德轻轻相碰。
施耐德灌了一口啤酒,随后细致的用刀叉切割着餐盘中的猪肘子,叉起一片又肥又厚的放入口中。
看他吃饭的样子就明白,这位外交部的得力干将饿得不轻。
施耐德连吃了好几片猪肘,方才用餐巾擦了擦油腻的嘴唇开口道:“消息是打听到了不少,但未必是帕麦斯顿子爵想要的那些。”
亚瑟听到这个消息,不由拿起了帕麦斯顿子爵在外交部的外号开起了玩笑:“那你八成完蛋了,你打算从监工手上领几鞭子?”
“听起来还不算太糟,让大臣抽几鞭子总比待在一群巴伐利亚人身边强。”
“好了,不开玩笑了。”亚瑟收敛笑容道:“虽然这么直白的打听消息并不礼貌,但是请你理解,身为哥廷根大学的国家特别代表,我确实想要了解邦联有没有推出一些会影响到我工作任务的新决议。”
施耐德品了口酒,一只手搭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道:“我当然不会把我的老朋友忘了。我在慕尼黑确实打听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情报,其中与哥廷根有关的确实不少。”
“比如说呢?”
“比如说……”施耐德挑起眉毛眯着眼睛道:“我亲爱的亚瑟,你最好多留心你手底下的那两个大学司事。”
“大学司事?你是说多勒斯先生和舍费尔先生?”
大学司事是德意志大学当中独有的一个职位,这个职务设置的时间并不算太长,说起来,他们还和亚瑟目前担任的国家特别代表职务有一定的关联。
因为大学司事的职务正是1819年德意志邦联会议通过《卡尔斯巴德决议》设立的,而国家特别代表则是前段时间邦联议会通过《卡尔斯巴德决议修正案》确立的。
从大学的组织结构来分析,大学校长通过领导学术委员会的方式管理教授、讲师和学生们,并负责制定教学、研究等日常工作计划。而在计划制定后,负责贯彻既定计划并向校长负责的机构便是教务处。
与校长主抓教学任务不同,国家特别代表主抓政治工作。因此,凡是涉及思想与惩戒的部门全部都需要向国家特别代表汇报工作。这也就意味着学生惩处委员会、大学法庭和大学出版社等部门都处于他的管辖之下。
不过,由于这些部门平时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应付,因此作为与校长地位同等重要的国家特别代表,自然也有着一套直属于他的行政人员,这便是大学司事。
大学司事的职责很简单:首先,他们必须严密监视学生,禁止他们在波韦登广场决斗。其次,必须时刻警惕,决不能让哥廷根的检疫站几十年来拒之门外的新思想被某个擅长思辩的私人讲师从别处偷运过来。
但遗憾的是,尊敬的两位哥廷根大学司事舍费尔与多勒斯先生工作数年才取得的好成果,在一个月的时间内便被他们的上级领导完全破坏了。
首先,黑斯廷斯学监带头在波韦登广场决斗,其次,他虽然没有从别处偷运具有新思想的私人讲师,但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自己就是具有新思想的家伙,并且他还绕过了两位司事直接批准一位新私人讲师的入职。
如果仅从思想上看,两位司事都认为黑斯廷斯学监绝对是个自由主义者。但是如果从手段上来看,他绕过决议的手段又表现的太专制了。
施耐德一边吃饭一边叨咕着:“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德意志邦联的情报部门里有几份关于你的小报告。有人说哥廷根大学的新学监是个专制的自由主义者。”
亚瑟抿了一口红酒,品味着乡下葡萄酒微甜的滋味儿在唇齿间长留:“听起来不算太糟,这头衔总比自由的专制主义者要好。”
“是吗?”施耐德一本正经的问道:“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这区别可大了。”
亚瑟解释道:“专制的自由主义者可能相信个人自由、民主原则和市场机制的价值,但他们相信,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需要采取强有力的措施甚至是专制的方式来实现这些目标。至于自由的专制主义者,指的则是那些认识到:在一定程度上的开放自由对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重要性的专制主义者。因此,他们可能会允许有限的言论自由、宗教自由或其他形式的个人自由,作为其统治策略的一部分。前者更强调最终结果中的自由和平等,而后者可能更注重过程中的稳定和效率。”
“嗯……”施耐德咀嚼着猪肘子,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条斯理的将食物咽下喉咙:“那你算是哪一种?”
“专制的自由主义者……”亚瑟斩钉截铁的应了一声,但喝了口酒后,他又寻思了一下:“或者自由的专制主义者。”
施耐德闻言笑嘻嘻的朝亚瑟挥舞着餐巾道:“等你结束了哥廷根的这摊子烂事以后,还是赶紧回外交部帮我分摊鞭子吧,帕麦斯顿子爵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
说到这里,施耐德仿佛来了兴致,他神秘兮兮的打开门向外看了一眼,随后返回座位上坐下,埋着脑袋压低嗓音道:“我在慕尼黑还搞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不靠谱八卦,你想听吗?”
“和谁有关的?”
“奥地利首相梅特涅!”
“利文夫人终于抛弃帕麦斯顿子爵,彻底倒向梅特涅的怀抱了?”
“喔……”施耐德贱兮兮的笑着:“我可不打听那么下流的八卦,我听到的消息是关于梅特涅和普鲁士前任外交大臣本斯托夫有关的。”
“嗯?”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大胆猜测,但是猜测了一会儿,他还是感觉自己的猜测未免也太大胆了:“看来这八卦消息确实不靠谱。”
施耐德笑眯眯的继续说道:“确实不靠谱,因为谁会相信普鲁士的外交大臣会因为梅特涅耍的一个小手段就被免职了呢?”
大失所望的亚瑟微微摇头道:“本斯托夫的去职和梅特涅有关?即便不考虑普鲁士和奥地利糟糕的外交关系,奥地利的首相又该如何左右普鲁士的人事任命?”
施耐德哈哈大笑道:“这就是其中荒谬的地方。普鲁士的外交大臣本斯托夫与梅特涅在应对自由革命的观点一直不对付,本斯托夫认为布伦瑞克、汉诺威和德意志其他地方的麻烦与法国和革命思想没什么关系,反而是贫穷、饥饿、个体官员和领导的浮躁以及欠考虑的行政管理应该负更大的责任。
本斯托夫觉得如果派军队镇压已经山穷水尽的穷人进行的情有可原的叛乱,不止会使士兵被国外的革命思想污染,而且还会造成军队士气低落,所以他拒绝考虑进行任何军事干涉。基于同样的理由,他还同样反对梅特涅组建泛德意志军事力量,抵御随时可能出现的法国入侵并在合适时机干预法国。
正因本斯托夫态度如此,所以当年法国爆发七月革命时,他才会采纳普鲁士驻巴黎大使海因里希·冯·维特的建议,立刻承认了路易-菲利普,并支持巴黎的新政府,以避免形势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