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冯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跑过那条没有遮蔽的路段,抵达塔楼底部。一段约摸二三十级的石阶斜通往下方,可望见灯火疏落的访客住处。
那里原是早期内堡周围防御一部分,但在城堡一轮轮的外扩建中失去了原来价值,挪作觐见者暂时居住用,但整体没有做太大改造,仅有前后门和一些窗户窄小的房间。
如果里面的人及时意识到有特殊情况发生,只要关上那两扇嵌铁厚木门,应该会十分安全。
她要做的就是再快一点,在某种东西抵达前通知他们。
敞开的大门投出建筑内的光线,在石阶上曲折蛇行。伊冯朝着那道光跑去,尽管那些闪过的不明影像在催促着前进,但她还是放慢了脚步,这些石阶对她而言有小腿一半高,向上时顶多更费力,而向下时一次失足就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在阶梯上度过了艰难的半分钟,她捂着狂跳的心脏站在那道门前,踮脚贴着门扉向内张望。还好,站在长阔厅内的仍是内务官和随侍仆从,而不是什么奇怪非人的东西。
“威尔伯特先生!”她大声叫道,急于表述自己所见,“快关门,有东西正在上来!”
回应她的是不同脸上一致的惊讶、疑惑,他们听清了每一个词,却没做出进一步反应。对伊冯的急切,威尔伯特仅仅露出了一个理解的微笑。
“无需担心,伊冯小姐,那些火光是骑士们巡逻时的火把。您可以认为维斯特敏堡是整个王国最安全的地方,例行的夜间巡逻是保护这份安全的一部分。”
连仆人都微微挺起了胸膛,对服务于这个巨大的堡垒感到自豪。
“但我看到巡逻的火把熄灭了,至少三根,有一根在山道上,离这里不远了。”刚停下狂奔的晕眩让伊冯感觉眼前有重影、脚步轻飘,一股脑地把那些离奇内容倒出来,“我还看到了”
虽然还抱着童言无忌想法,威尔伯特至少收起了笑容,“还看到了什么?”
“我还看到了悬崖我是说火把从悬崖上掉下去了。”话到嘴边,“有东西在悬崖上攀爬”被咽了下去,她从对方轻巧的态度中看出了自己的身份问题。
当时看到的东西太过于不合理,就像自己裙褶下那把匕首的原主人,浑身甲壳形如鬼魅,亲眼所见者事后想来都有难以相信眼睛,更不用说听取转述,最多以为是过于紧张害怕引起的错觉。而如果以一个被吓到的小女孩身份来说,没有可信度。
然而单这样的表述,根本起不到警示作用,她决定撒个谎,“我好像看到了有人袭击他们,我以克拉夫特先生的名义发誓!”
为了使口头描述更有可信度,她得学那些赌咒的人找个东西发誓,天父或者什么别的有分量的东西。
宗教信仰早已被消磨得不剩多少,剩下一点神秘感也被阿德里安神父破坏,情急之下能想到可能比较有分量又有关系的只有一个。
这句话起了不多的作用,“袭击”或“克拉夫特”中的一个让内务官稍微认真了点,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仆从们的笑意。不过这个动作里到底有多少是出于相信,还是出明面上对名号应有的重视就不好说了。
“汤姆,你去看看。”
仆人领命跑开,没入对侧门外的黑暗,回报很快传来:“内务官大人,下面的火把多着呢。”
伊冯感觉听到了不存在的轻笑,训练有素的仆人们低下头,让表情隐于光线之外。
从这里望下去,多少两三处火光没什么区别,既然外围的防御还在正常运行,那这里依旧是王国最稳固的堡垒。这是个死局,除非有人愿意下去验证,否则就是无法证明的胡言乱语。
威尔伯特态度没有因为仆从的回报变化,持一副一如既往的温吞礼貌模样,“伊冯小姐,请务必放心。我们可以安排下一位经过的骑士顺路护送你上去。”
那种听不见的笑声在脑内响起,她觉得这不是来自于面前看似礼貌实则没当回事的几人,而是来自于正在接近的东西在夜风中发出的嘲笑,谁能想到半夜能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在高墙内环出现,爬上岩壁,将全副武装的卫队和他们的光源一起拽落山崖。
以她的身份无法使说动这些人,现在换个地方已经来不及了,或许它们的肢体已经攀上了平台,即将步入这个被孤立在黑暗中的明显目标,她也被孤立在不会提供帮助的人中。
无力、慌乱,伊冯尽力压下了这些没有用处的情绪,她有着充分的孤立无援和自主行动经历,不是那些离开了帮助就只会哭闹的同龄人。这时需要的不是发泄情绪,而是冷静,不受干扰的独立思考,办法总会有的。
“我要一个人安静一会,给我一把钥匙吧。”
“当然,只要小姐你需要。”相比关死一条道路,一个任性的小要求就显得不那么过分了,最多回头要整理一番。在伊冯焦急的目光中,威尔伯特从一串钥匙中摘下一个,“二楼第一个房间,如果不急着用的话,我们可以先安排人收拾一下。”
“不用了。”
几乎是夺过钥匙,伊冯握着它跑上楼梯。这个动作大概也被当成了小女孩的羞愤,内务官没有计较,一如既往地优雅行了一礼,收起钥匙串。
最后一次,伊冯看向还停留在身后的人。那些面孔在昏黄照明中模糊,仿佛在缩小远去,与那些在夜色里禹禹前行的火把没什么不同,被遥远距离隔断,即使费劲呼喊也不能相互听闻,一些.不产生任何交集的烬点。
她头也不回地登上楼梯,顺利用钥匙打开了那扇门,合上窗户拉拢窗帘,反锁落下门栓,背靠门板滑坐在地上。
心脏在胸中狂跳,头脑发胀。片刻犹豫后,她盖上灯罩,整个房间只剩下从钥匙孔投射进的一粒光斑,投射到散开的裙摆上。
收拢裙摆,避开那点光线,她想象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努力平复在安静中过于明显的心跳呼吸。
楼下传来呼唤名字的人声,是威尔伯特内务官,隐约能听见“汤姆”,那个仆从的名字。
没有回应,威尔伯特又叫喊了一次。同时的,她听到许多踏在退潮泥淖里似的声音从窗户下经过,伴随一种以为早在记忆里模糊的气味。
那种气味与最阴暗、麻木的记忆绑定,把意识拉回慰藉港长巷深处的那间屋子里,至今不知是痛苦还是解脱的几天。她捂住嘴,防止自己由于恐惧或别的什么情绪出声。
灵魂离去、躯体腐败的气味在行走攀爬。
楼下的声音再次传来,先是疑惑,像是见到了门外走来面目不清陌生人的询问。一段很短,在感觉中又极长的静默后,没有风声呼号的室内,她在今晚第一次清楚、完全地听到了常人见到那些东西时会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