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可小的们不敢下手啊,怕下手重了茶叶砸坏了岂不是得赔钱?”
“无须你们赔,都是些不值几个钱的茶叶,你们只管砸就是。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路过的所有人都能看见。”
“好,何时去?”
“辰时正是晨市热闹之际,届时你们便可动手......”
宅子的小院里,单云华披着黑色斗篷站在那,她沉着冷静道:“切忌,你们只管张扬,无须顾及我,闹了事就及时离去不要在街上逗留。”
“好,我们知道了。”为首的人应声。
单云华点头,又嘱咐了些旁的,确认无不妥,这才戴上帷帽出门。
哪承想,才抬脚跨出门槛,就对上一双审视的眼睛。
那人立在墙下,神色漫不经心,一点也没有偷听人说话被抓包的窘促和羞愧。
单云华认得这人,正是那日在作坊门口看她笑话的男子。
她抿了抿唇,觉得有些脸热。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没想到被人听到了。但转念一想,她的事与这人无关,倒是此人连着两次唐突无状,颇为讨厌。
也不知这人偷听了多少,她今日所行之举保密,可不能被这人泄露出去。
迟疑片刻,她镇定上前:“公子这般梁上君子之举,不觉得不妥吗?”
祁瑾序唇角始终挂着点笑,但笑不达眼底。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他目光并不犀利反而柔和,这般笑而不语的模样倒有些捉弄之意。
见他不说话,单云华有点恼:“公子为何偷听?”
祁瑾序:“你为何笃定我偷听而不是路过不小心听到?”
单云华冷笑,这条巷子僻静,而且是死胡同,越往里住的人家越落魄。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让这位富贵的公子爷从这路过?
不过此时听他说话的口音,单云华略微安心了些。此人并非建安人士,或许对她所谋的对象并不熟识。
可尽管如此,单云华对这人的态度和言行皆不喜。
尤其是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心中越加鄙夷。
这附近没有酒肆,也无酒楼,唯一有的便是对面街上的一家青楼。这人满身酒气出现在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好好的皮囊算长残了。
单云华如是想。
她不欲再与醉鬼纠缠,叮嘱道:“是小女子冒昧了,还请公子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说完,她转身上了马车。
目送她离去,祁瑾序缓缓走出巷子。
没过多久,蔺琰跑过来:“我出恭回来没见着你,还以为你先走了。”
他视线到处看了看,奇怪问:“你在这做什么?”
“没什么。”祁瑾序被夜风吹了片刻,酒意散了些许:“随便走走。”
蔺琰点头,想到什么,他正色问:“你明天还来不来?不问不知道,一问这建安郡乾坤大得很呐。”
刚才他们只是询问了个歌姬,没想到连歌姬都清楚这建安郡的官场和商场错综复杂,可见官商勾结有多明目张胆。若明日再来,说不定还能挖出更多东西。
“不了。”祁瑾序摇头:“我明日去看戏。”
“看戏?”蔺琰摸不着头脑:“你何时喜欢看戏我怎么不知道?”
祁瑾序笑了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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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楼街是建安郡西市最热闹的街,每天辰时起就聚集了许多采买的人,只因这里物价便宜且货品琳琅,有些人家甚至架马车从城东跑来城西。
天光才将将透出云层,街上就开始喧闹起来。以菜市场为中心分别向东、西延伸着一条长长的集市。街边摆满了小摊,有推车卖糖饮子的,有挑担卖针线杂货的,也有背着竹篓卖自家田地里蔬果的。
走在街上,不仅能听见各样的叫卖声,还能闻见从食店里传出来的香味,有肉包,有饽饦面汤,还有西域胡饼等等,丰富繁多的早膳应有尽有。
然而阳楼街上有一处特别又约定俗成的交易市场,便是单家作坊门前的一条道。这里摆满了竹筐,竹筐里是今天早上天未亮就采摘下来的茶叶。茶农们赶在惊蛰前后把自家茶园的茶摘下来卖个好价钱,所有的散茶都可在这待价而沽。
若找到买主的,则能早早收摊归家去用膳。若实在找不到买主的,为了能给家里添补花销,也可把茶叶放低些价钱卖给单家的作坊。
所以,凡是卖茶的都喜欢围在单家作坊门前,因为不论你的茶叶品质如何,单家作坊都会量价而收,茶农们不愁卖不出去。
只不过,今日茶农们却很不顺利。原因无他,单家作坊被人砸了。
市场正热闹的时候,街上突然来了伙人,这些人气势汹汹地奔向单家作坊,一进门就随意打砸。茶叶散乱在地上,簸箕掀得到处都是,还有好几个茶缸被砸坏,作坊里的茶娘们个个惊慌乱串。
作坊的动静引来了许多人围观,里三层外三层,个个伸长脖颈看。
“怎么回事?单家的作坊怎么又有人来砸了?”
“是啊,上回有三个人来捣乱说什么茶叶吃坏肚子,结果单家二小姐当场揭穿了。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众人都狐疑张望时,只听得砸东西的人口里嚷嚷着:“我们老爷说了,要让你们单家的作坊做不下去。”
说完,那些人继续掀桌椅。
众人面面相觑,老爷?什么老爷?
渐渐地,人群里有个声音传出来,说是姜家与单家出了些龃龉,姜老爷这是要逼死单家姐弟呢。
此等传言再结合那些凶神恶煞砸东西的人口中的“老爷”,众人顿时了然。
“姜家不是跟单家有亲吗?怎么闹起来了?”
“姜家这么做实在不厚道,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粗野蛮横,不论是什么龃龉,也不能这般啊。”
“是啊,单家就只剩孤寡伶仃了,这作坊要是砸了,单家姐弟拿什么谋生......”
围观群众你一句我一句,众口铄金,没多久传得整个市场都知道了。同时,随着单云华的马车出现在街头,那些打砸的人一阵风地跑远。
对面的酒楼雅间,透过半敞开的窗户,祁瑾序目睹这一切。
他目光几分兴味地落在刚下马车的女子身上。
约莫十六七年纪,听了旁人讲述后,作出一番委屈又可怜的神色来。
“他们欺人太甚,可我单家已无长辈又能如何呢?多谢父老乡亲们打抱不平,今日之事,云华在此谢过。”
她对众人福了福身,然后提着裙摆进门。
祁瑾序唇角一扯,轻嗤。
倒是坐在对面的蔺琰脸上颇有几分同情:“这小娘子着实可怜了些。”
“原来你说的看戏就是看这个?”他道:“这姜家看来也是个目无法纪的,上回还算收敛,这回却不管不顾了。”
“你真以为是姜家做的?”祁瑾序道。
“难道不是?”
“错了。”祁瑾序视线盯着街上,见人群的情绪充分地被刚才那女子委屈的表情调动起来,他勾了勾唇:“这年头,无论是商人还是官宦都重名声,越是有头有脸的越是看重清誉。姜家若想逼迫单家有的是手段,又何必用这种自毁清誉的法子?”
“依你之言......”蔺琰放下茶盏:“姜家根本就没砸过单家作坊?”
“也不对。”
“嘶......”
蔺琰正想对祁瑾序这说一半留一半的故作高深姿态骂两句,就听得他继续道:“头回砸的确实是姜家,这回却是单家二小姐自导自演。此女子心机深沉,我看姜家未必讨得着好。”
“诶?”蔺琰诧异了瞬,随即明白过来,笑道:“这么一来,姜家不敢再来找作坊的麻烦,而且单家还能掌控对自己有利的舆论。”
“这小娘子果真聪明,”他突然高兴:“我就说吧,她与你绝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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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单云华到作坊后查看了下现场的情况,又问了问适才人群的反应。待听到众人反应激烈,她满意地点头。
没多久,徐叔愁眉苦脸地捧着账本过来:“小姐,这是第二回了,这回砸去的更多。”
他耷拉着眉眼,心痛地比了个数:“整整损失了三百两啊。”
单云华听了不以为意。
她收起账本,吩咐道:“徐叔,你派人去报官吧。”
“人都跑了还怎么报官?”徐叔不解:“况且上回小姐也说了,官府不会为咱们做主的,报官了有什么用?”
他难过地叹气:“人善被人欺,小姐,往后咱们作坊该怎么办?”
“徐叔只管听我的去做就是。”单云华道:“到了官府,你就说单家作坊损失了一千两。”
“咦?”徐叔抬头,脸上的神色由难过变成茫然。
单云华道:“徐叔放心,这回不必官府给我们做主,损失的银子自然有人双倍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