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天官书放在几案上,等着二爷回家。今天也很奇怪,天已经黑了,依旧不见他的人影,我见天又有下雪的迹象。我心里不觉有些担心的,便出门寻寻看。
空无一人的巷口我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喊着我:“吉祥哥哥?你在干啥呢?”
他是刘婶的儿子金宝,他今年六岁了,一双有神儿的眼睛好奇的盯着我。他从小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因此瘦瘦小小的,比同龄人矮半头,一副病殃殃的模样,小脸瘦瘦的双颊还挂着一圈红晕。
我问:“天这么冷,看样子要下雪了,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你爸妈呢?”
“我爸在工地上班,我妈说有事出去一趟,让我在家等着她。”金宝说:“我一个人在家很无聊便出来透透气。”
没想到小小年纪的他,说出来的语气竟然这样的老成持重,我继续问:“你吃过饭没有?”
金宝双眼低垂,摇摇头。我见他可怜样儿。索性把他带回了家,回到屋里跟刘婶通了电话说明缘由,又知道原来是今天金宝的爸爸在工地开工的时候,被高架的木板给砸伤了腿。现在正在医院做手术。
知晓因由的我挂断电话并答应临时照顾下金宝,我没有把电话里的内容给金宝讲,便去厨房下了点儿饺子给他吃。当他看着热气腾腾的饺子的时候,整个人雀跃起来。
“今天是冬至,妈妈说冬至就要吃饺子,这样耳朵才不会被冻掉。”他把一个饺子放进嘴里,惊喜地说:“羊肉馅的。好吃。”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放进嘴里,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
“冬至!羊肉馅饺子!”我这才恍然,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做饭打开冰箱的时候,冰箱里会罗叠着几个饺子的餐盘。也想通了饺子是二爷提前包好放进冰箱的,或者就等着晚上回来吃的。记得小时候冬至这天二爷都会带我去集市买包饺子的馅料。当我听到金宝说是羊肉馅的时候,我是感动的,感动二爷还记得我最爱吃的是羊肉馅的饺子。
我看着金宝吃着很津津有味便问:“你知道为什么冬至要吃饺子吗?”
“我妈说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是传统。”
我噗嗤笑出声,果然是刘婶的做事风格,因为老辈人就是这样做的,因此我们照旧也要这样做。没有因由,只就是老祖辈人传下来的传统。
追本溯源,我明白这不过是人类社会发展过程成中形成的具有稳定的社会风俗和行为习俗。我怕这种解释对一个刚上小学的小孩来讲可能太过晦涩难懂,便说:“你妈妈说的很对。古人诚不欺我们。”
“那哥哥你知道饺子的来历吗?”金宝边扒拉饺子往嘴里塞边问我。
有关饺子的来历,广为流传的版本就是“医圣”张仲景不忍心百姓受冻疮的折磨,才发明用驱寒的药材制作的食物,从“药”到广为认可的大众食品,再到逢年过节餐桌必备餐食之一,小小的饺子就这样赋予了很高的文化价值。这就是饺子的发展历程。
我想金宝是不会听的,甚至可能会听不太懂,像他这样的年纪正是喜欢听故事的,我便同他讲了有关张仲景熬制饺耳汤故事。
不知何时,门外下起了雪。整个院子已经被雪全部覆盖。二爷还没回来。我不放心地再次打着二爷的电话,这次二爷的电话通了。询问原由之后,原来是二爷的手机没有电了,经常骑着出门的电动小三轮也出了故障。老人好面又不肯去借外人的电话联系,又找不到修车的地方,因此一直联系不上人。还好二爷遇到了熟人这才联系上。目前在他熟人朋友的家里。
我边穿着衣服边接着电话,他叮嘱我不要太着急,我忽想到程老板的事情,便把程老板找他的事情给简要说明了一下。二爷没有推辞,说既然答应了人就要履行承诺,何况已经收了钱。他刻意把收钱这二字说的高调,让我极度尴尬。我拿着程老板给我名片,根据上面的电话播了过去。电话的那头是个女声。
“你好,程总现在有事忙,我是他的秘书,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我来转达。”
“你好,我是吉先生的孙子,程总下午有过来找我二爷。说等我二爷回来就给他回个电话。”
片刻,就听电话的那端,秘书在汇报,紧接着说:“程总在县医院呢,您能带着您二爷过来吗?”
我答应了,可想着金宝还在身边,便想托其他邻居给照看,金宝撅着小嘴,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他抱着我的腿,死活不想让我离开,我没有办法只能把他也给带上。我开车驱使到二爷的熟人朋友的住处,接上二爷之后,便直奔县医院。
二爷看着车里的金宝,一脸的吃惊,我低声向他说明情况,那吃惊的脸开始有些忧虑。我不明白为什么二爷有这样的表情变化,想去问明情况,可是金宝在跟前儿又不能开口。
程老板早已经在医院等候多时,见到二爷之后便猛扑上来,拉着二爷的手就喊着救星。二爷眼睛直视着程老板,似乎早已经看出端倪。还没等说什么。在程老板的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形凑了上来,金宝清脆地喊了一声妈妈,我才明白,原来金宝的爸爸是程老板手下的工人,也明白为什么下午程老板着急忙慌的从家离开。
刘婶安抚着身下的金宝,眼睛已经红了一圈然后问:“二叔,你怎么来了。”
“说来话长。刘婶等有机会给你细说。”我示意程老板,然后把刘婶母子带到一处的休息区。询问了一些金宝爸爸的情况,刘婶说手术很顺利,目前已经在普通病房休息。只是现在还没有醒,她很是着急。我安抚着她。她看着金宝,也向我表示了感激。我笑笑了之。街坊四邻就要互相帮助,这是二爷教育我的为人处世之道。
我静静地坐着开始等着二爷。我不知道程老板与二爷在说些什么,不过两人的对话时间挺长。就在这时候,我的电话响了,电话是何达打来的,他说话的语气犹豫让我感觉他很可疑,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但是又支支吾吾的,我便找了一个安静的问他。
他倒吸了一口气说:“我看到,你女朋友跟着另外一个男人走在一起了。”
我开始很震惊,但很快恢复如常,我淡淡地回复着他是吗,我说的很洒脱,让何达很疑惑,问我是不是疯了,自己的女朋友跟着其他的男人搞在一起竟然表现的云淡风轻。我告诉他其实我已经在回老家之前就分手了。
何达很惊异,问我为什么分手,我想了想说:“或许是感情不合吧。”
我谈恋爱这件事只有何达知道,但是分手这件事他不知道。我的女友叫新月,是大学实习时候认识的,她很漂亮,是个南方姑娘,她很温柔,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喜欢猜忌别人。刚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有段甜蜜的时光,可是当热恋的激情散去之后剩下便是无数的猜忌和争吵。终于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之中我们结束了将近一年的恋爱关系。
我跟何达说了我分手的始末,他没有说话。只是暗自的为我惋惜。我自嘲着说或者我真的不适合谈恋爱。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女急匆匆地朝着我跑了过来,她不经意撞到了我,手机从我手里脱落,摔在地上,就听到“咔吧”手机破碎的声音。撞我的少女一脸的惊恐,她看着我。捡起破碎的手机嘴里无助地说着对不起,手机已经死机,她孱弱的便问我这部手机多少钱,她赔给我,我这部手机已经用了两年了,细算一下也不太值钱了。
我便是说:“其实手机也用了很久了,这样你就给我维修手机屏的费用吧。三百吧。” 我说了一个较为折中的金额,女孩没有犹豫从钱包了掏出几张零散的人民币,可以说那三百块是她凑出来的。
女孩的手有些皴裂,手指像干瘪的树枝一样细长,我问她为什么急急忙忙的,她听着,鼻头开始抽泣着,声音带着哭腔,女孩说自己妈妈突然疾病住院了,她是得到消息之后才赶过来的。
我听着,看着她青涩无助的脸,心里却涌出一丝的怜悯,便把那三百块钱还给她说:“算了还是给你吧,反正我最近打算要再换一部手机。正好有个理由换掉了。”
女孩执意要给我赔偿款,说不然自己会心里不安,我没有办法从那些凑出的三百块中抽出一张百元钞票,说算是赔偿过了。女孩很感激我的行为。朝着我说着无数的感激之言。直到有人喊她,这才慌忙地朝着病房跑去。
我回到休息区,刚坐稳便听到病房走廊里传来程老板恳求的声音。我隔着门板听着程老板苦苦哀求着:“吉师父,无论如何你可要救救我呀。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孩子要养,父母要伺候。那东西您一定有办法给处理的吧。求求你救救我。”
那是什么东西呢?怎么会让程老板惧怕成这样。我暗听着,一个疑问突然冒了出来,突然二爷发话了。
“我说了,我真的无能为力,这不比从前。那东西已经成了气候,我真的想不出办法来了,我看你另请高明吧。”
我听着愣神,随后又听到二爷呼唤着我的名字,他催促着我回家。
我回应着,来到二爷的跟前。程老板丧气地坐在长椅上。二爷上下打量着我,抬步靠近我,在我身边嗅了嗅,眉头紧皱,我不明所以,尴尬地后退一步,二爷呵斥我站好,右手顺势插进我的裤兜,紧接着掏出几张黄符。他质疑看着我,我看着黄符想起下午去找物件的时候随手塞进裤兜的。显然他已经明白我去过他的工作室,我嘿嘿笑着,想要解释。
还没等我开口,二爷面容凝重,一言不发从背包里掏出手指大小的铜葫芦,打开葫芦盖子,竟发现里头装满了朱砂,二爷倒出一点朱砂,放在我的手上,让我取一点儿清水将朱砂化开,等我做完这些事后,他变戏法般的手里多了一支小毛笔,笔头沾着朱砂水在黄符上写了我看不懂的咒语,然后递给程老板。
程老板接过黄符。便听二爷说:“拿着这符,再带着些黄钱,去工地上的西南角烧了。用这符将那东西包起来,把那东西也埋了,或许应该会抵一阵子,趁着这段时间弃了这个工程吧。如果再这样闹下去,我真的不敢保证再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程老板见事情还有转机,拼命地感谢,随后就说安排人就去做。
见事情以了。我怀着心事和二爷回到家。二爷一言不发的回到自己的工作室,对我也是不予理睬。我明白他是责怪我没有经过他的同意进入他的工作室。从小二爷就告诫过我在没有他的特许之下是不能进他的工作室的。这是他给我定下的规矩之一,如果真的有必要进去,也是在他在的情况下才能进去,其实那间屋子也没有什么是我必去的理由。无非就是每年除夕前请祖宗神位,才会去一次。一年也只有一次而已。其实从小我就是有疑问,为什么二爷会专门空出一间房间供奉那些神像,可是不管我怎么问他,他都只字不提。时间长了我也就不再追问了。
我突然想到二爷还没有吃晚饭,便把冰箱剩下的饺子一并煮了,端到西里屋的门口。我喊着二爷,二爷依旧不做回应。我敲击着西里屋的门,嘴上说着自己错了。里面依旧没有作答。当我鼓足勇气打算开启门的时候,二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眼神让我不寒而栗。
我谄笑地说:“二爷吃饺子了,今天是冬至,吃饺子才不会把耳朵冻掉。你尝尝羊肉馅的。”
二爷略过我,直步走到客厅,我紧跟其后,将手里的饺子放到餐桌上,倒了一杯把温好的黄酒递给二爷。
“二爷,人家说冬至大如年,人间小团圆。自从我回来后,咱们爷俩儿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趁着今天没事,咱们好好的吃一顿。我敬你。”我小酌了一杯黄酒,黄酒入喉,温热的酒气瞬间布满了全身。
二爷依旧一言不发,一杯一杯的黄酒进入肚,我低头轻声说着自己的过错。不该擅自去工作室拿东西。也不该擅自收别人的钱。
二爷放下酒杯,夹了道小菜放进嘴里,眼神扫到我的身上,眼光温和很多。“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只要你心存善意比什么都强。”
我喝着黄酒,试探性的问:“二爷您最近早出晚归的,每天都不想跟我多说一句话,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一声不吭的回来工作了?”
其实这句话是我一直想问二爷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趁着冬至,两人可以安安心心的吃一顿饭,我便终于找到了说出这句话的机会。
二爷停住手里的竹筷,沉静了一会儿,喝了一口黄酒说:“既然你都回来了,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让我再撵你回去?”他又吃了口小菜,慢慢的咀嚼着,然后缓缓地咽了下去:“你也大了,你自己的路,知道怎么走就行,我也陪不了你多久,有什么怪不怪的。”
他双眼柔情慈爱,是我第一次见过的,他不善于言语,更不会说温柔的话,如今说了一句伤感的话却让我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你说什么胡话呢,咱们不是约定好,你要看着我结婚成家,生儿育女的吗。”
二爷嘴角微微上翘,一闪而过的表情又很快的恢复严肃,继续喝着酒。板着脸说:“看你这这副模样那个姑娘会看上你。唉,我这一生就没有儿孙命。”
我见他又开始说胡话了,快速的打断他,找了一个话题问:“二爷,那个程老板是犯了什么‘难’了。怎么看他如此要命似的。你们说的那个‘东西’是啥?”
二爷的看着我,双眉紧皱:“小孩子家不要瞎打听。吃你的饭。”
我无奈地往嘴里塞了一个饺子,嘟囔着刚才还说我长大了,怎么转脸就不认了呢。而且自己都二十八岁了,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在老人眼里,自己的子孙都是长不大的,即使已经成家立业,他们还都是需要被照顾的小孩子。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人的好奇心一旦占领自己的大脑,就要搞个明白。可是对于这种神鬼事情我却又是个门外汉。我满脑子都是二爷和程老板说的那件事,搞得自己极度的难以入眠。
我有一个很快的入睡的方法,那是我在公司上班时候摸索出来的,就是看电子书,泛着弱光的屏幕,看着狗血的流水文,视觉和大脑能很快的感到疲劳,最后进入睡眠,可现在手机坏了,我想到了天官书,或许那本看似历史悠久的书册,能有助于我的睡眠。毕竟上学那会儿每次上文言文的课程我都能呼呼大睡一场。我翻开那薄如蝉翼的泛黄纸张,生怕一个不下心会把它给弄碎。好在纸面上的注解是简体字,看起来还是比较挺顺畅,不同笔迹批示注解已经明示这本书已经被多人传阅,我感慨也不知道是如何的缘分,才使这本古书流转到我们家。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拱平章。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天官书的开篇引用了千字文的节段,寥寥几句,言简意赅的刻画出一段从开天辟地到疆土统一的历史进程。细看了下,这本书没有记载关于作者的任何介绍,也不知道是哪里淘来的合订本,内容也算不上严格意义的正统史书,或者连野史都不算。我自己认为这算是一本融合了,天文地理,历史民俗记载,禁忌忌讳,自然现象变化,神明故事,四时农耕有关的札记。
我再翻到扉页上,盯着那套掌诀,左手不自觉比划起来。大拇指抵住无名指末节。随即压住食指底端。食指与无名指弯曲,拇指压住二指,右手三指并拢,右中指直击中指第二节。操作下来不觉左手酸麻。我果然还是犯了了中二病,竟然幻想像电视剧一样能有神奇的事情发生。我继续看着书,左手酸麻的感觉直到左臂,我甩动左臂活血液,一个不小心竟把天官书给甩了出去。我慌忙捡起书。
“你在房间叽里咕噜干什么呢?”就听到卧室外,二爷扯着嗓子问,我重新跳到床上,编了一个理由,然后说自己要睡觉。尴尬地蒙住自己的头。
我真的太二了。怎么这么二。当我再次探出头的时候,面前的场景如同做美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