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走进前厅,只见如蝗虫过境,狼虎肆虐一般,连墙皮都有抠去。这一番侠义村堡被掠取一空,只剩下一栋空壳。慕容飞又走进后院,只见花园中一片狼藉,这村汉哪懂风雅,那花朵只能苦捱。又见远处小小一个地堡,门口冷冷坐着个老汉,身体佝偻,蜷缩一团。慕容飞见了,以为有误杀,连忙上前虚扶,道:“老人家,可是没有偿还的钱粮?”那老人慢慢抬头,一脸眼屎鼻涕,抹了把道:“这位神仙,小老儿没被借过钱粮,倒是欠这三侠情分。”“此话怎讲?”“小神仙,一把掠了三侠村,是他们三个作恶,咎由自取,不过小老儿却无处安身了。”“老丈是这侠义村的庄户。”“正是,我自小在这里长大,却是管家。眼见三个老爷作恶,无法劝阻,又不受待见,只能在这里守祖宗牌位。”
慕容飞叹道:“老人家,我前后一月,打探的清楚,才趁夜来除这三害,不想害的老丈无处安身,也罢,那二贤庄欠我东道,老人家可去那里安身养老。”那老头大喜,双手撑住慕容飞双臂道:“也好,不过------。”慕容飞正自倾听,忽然手臂一紧,只觉这老儿双手犹如钢勾一般,扣住他双臂,却不起脚发招伤人,只是抓住,慢慢道:“闪电神剑,如此神通,小老儿挣扎一生,还不曾遇到这般高手,望第一剑赐教。”慕容飞大惊,抬头一看,见老儿目现神光,身形膨大,哪里有半分老迈阍眊。想了一想,笑道:“老剑客,如此高深,当真厉害,不过小子从不做亏本买卖,可有什么赌注?”老汉占了先手,本想给慕容飞个下马威,哪里知道,这扣住了便动不了分毫,对方双臂如铁如龙,自己一撤手便会受伤,起脚更是不能,劲气不敢稍散,只能道:“也好,你我便是斗剑。第一剑若是赢了,小老儿输您三把宝剑,要是小老儿侥幸胜了一手,我便要第一剑做件事。”慕容飞道:“所为何事?”“小老儿守护三侠村已久,被第一剑破了,只要去拜祭一下三侠,言说非小老儿之罪即可。”慕容飞心道:“赢了,得三口宝剑,输了,去给死鬼前辈磕个头,也好,”但心口不一,不想让这老儿占了便宜,当下劲气鼓荡,“还没请教老剑客名号?”“我哪里有什么名号?总不及第一剑高名”“不然,老剑客一出手就擒住小子,当年定是高人,还望告知?”老头心中愤怒,这小子明明知道自己已快坚持不住了,还在拖延,当下手一抖,身形急退,慕容飞心下好笑,“谁让你非要拿住我,不进步伤你算是客气了。”自己撤了劲力,施施然退了三步,那老头也顶在墙壁上,换了一口气,缓缓从腰间抽出一口软剑,迎风一抖,那剑“铮铮”作响,一转眼,垂垂老朽化作绝世剑客。
慕容飞见了他身形剑器,朗声道:“原来是南极剑客欧阳光欧阳剑客。”欧阳光轻声道:“想不到,三十余年,还有人能认得老夫。今日当尽力与第一剑一战。”慕容飞心下暗怒他的手段,从袖口一缩,取出那一尺长的铁戟尖刃,略晃一晃,道:“老剑客请。”
两人都不敢先出手,南极剑客知晓慕容飞手段,慕容飞身上也有伤势,略沉一沉,剑光流转,光电闪烁,两人相持,数十剑一晃而过,慕容飞身上又添了几道血口,欧阳光却中了三剑,靠在墙上,软剑颤动,不能再战,总算慕容飞敬他老,不曾下杀手。欧阳光颤声道:“好,好厉害的闪电剑法,老夫认输了。”
慕容飞见他低头,收起尖刃道:“承让了。”欧阳光再没二话,收了软剑,也不包扎伤口,引了慕容飞便走,直进了地窖。慕容飞艺高人胆大,随了去,地窖中却有机关,启动了,地面后退,现出洞口,看来藏东西都在地下。两人取了门边火把,点燃了行了进去,后面闸门自动关闭。
欧阳光前面引路,直行了数百步,到了一片所在,慕容飞也没料到这侠义村地下有如此宽大洞道。只见洞壁上火光晃动,前面现出方圆高低十余丈的一处锅弧,正面树立宽大石碑,上书:仁义三侠墓。底下一只巨大石龟。此外再无一物,慕容飞道:“老剑客,这里如何有剑?”欧阳光低声答道:“我祖辈在此守墓,年轻时闯荡江湖为乐,年老了还是回到这里,此处是当年隐世三侠的墓园,当年曾有祖训,三侠后人在则墓洞在,三峡后人不孝则墓洞毁。现三个畜生不孝,不修德行,这墓洞也要不在,只是有三把神剑隐去,不免可惜。老朽见第一剑如此功夫,当可重振三神剑的威名,我替小剑圣取宝则个。”说罢,请慕容飞稍退,欧阳光凝神导气,慕容飞见他气血奔腾,精力结炼,瞬间出手,双掌按在那高大石碑上,尽平生能耐发罡力一振,那石碑如遭雷殛,轰隆一声,四分五裂,断茬处现出三把神剑。
慕容飞只见剑光缭绕,寒气刺骨,三把宝剑镶插在石碑之中,欧阳光气血散尽,退了开去,慕容飞踏步上前,左脚一起,踩在石龟的头上,身形定住,仔细看去,只见这三把宝剑当真了得。三剑都是半截插在石碑里,留下半身,剑柄古朴般拙,刻画玄奥,剑身光芒点点,寒气森森,伸手拔出三把宝剑,跳下石龟,仔细端详,见都有篆字镌刻,一名:贪狼;一名:秀霸;一名:执火。心下暗道:“原来是‘嗔贪痴’三把‘毒’剑。”三剑都短,贪狼一尺九寸,寒光内敛,剑刃隐有白雾;秀霸剑二尺长短,光华刺目,入手一汪秋水;执火剑二尺三寸,火焰纹路,剑尖耀眼一点白光。
欧阳光眼神古怪,想是又见神剑,心有所想,上前道:“第一剑,这神剑出世,当有异象,休要张扬,被人记挂。”慕容飞道:“正是,可有剑匣?”两人出了墓洞,欧阳光一按机关,整洞由里而外,坍塌一片,黄气蒸腾,轰隆声响,直到最后地堡塌陷,正好将地面补平。欧阳光早去取来剑匣,这木匣极为精细,一匣三层,铁木雕琢,将三剑放入,光华敛住,慕容飞取了皮索,将剑匣背在身后,对欧阳光道:“老剑客主仆之谊已尽,不如随我到二贤庄安身。”欧阳光道:“老朽半生游荡,半生守墓,孑然一身,现在没了心愿,只待老死,去哪里都是一般。”“不瞒老剑客,我有一记名弟子,存身二贤庄,余本身不羁,无法长安此地,还望老剑客代为照料。”“第一剑好算计,我输了你一剑,却要替你操劳。”慕容飞哈哈大笑,遂引了南极剑客径直回了。到了二贤庄首,安排了事宜,唤过佟铁山,喝道:“痴儿,快参拜老剑客。”佟铁山机警,跪下便叩首,心中暗想,这老汉自小便认识,如何还是高手。欧阳光道:“此为何意?”慕容飞抱拳道:“今日让佟铁山拜了老剑客为师,你我共教一个弟子可也?”“这------这------。”欧阳光还待迟疑,佟铁山遵师命,早就八个头磕了,至此拜了南极剑客和闪电神剑两位老师,佟老员外早命人准备酒席,众人欢饮无话。
次日天明,慕容飞早起,唤过佟铁山,叮嘱了要好生看待欧阳剑客,尽取其能才是。佟铁山不敢有违,一一领受。慕容飞又取出三把神剑,将出贪狼、秀霸两剑,道:“此为贪狼剑,可习练本门剑法,这秀霸剑请将老剑客即可。但愿他日,双剑相认。”佟铁山再拜,慕容飞又去辞别了佟员外与欧阳光,收了佟老员外一锭大银,迤逦而去。
不提南极剑客二贤庄授徒,单表小剑圣。一路出了二贤庄地界,直往东北。行不过午,见暑气上来,望见前面一片酸枣林,连忙扇了斗笠,奔入林中纳凉。哪知刚进一步,心中一动,前脚劲力顿时卸去,轰隆一声,面前踏破一个陷坑,慕容飞劲力转换稍慢一点,整个就得折在坑中。他望了望坑中的尖刺,心中大怒,抬头大骂道:“哪里的乌龟暗算老爷?!”话音未落,林中一伏,钻出十数人来,为首一个铁衣老者,身边背后背着一对短戟,后面跟定一人,正是花面雕龙展通惠。众人刀枪并举,围住慕容飞,铁衣老者道:“剑圣门好大的架子,闪电神剑又如何?第一剑的画像传到我手,便进了茅厕,你小小年纪,乳臭未干,有何所持,敢坏我展家衣食。”慕容飞不怒反笑:“你等蠢材,我放尔等一条生路,如何又跟着来送死。这老儿,你是什么名号,敢小觑某家?”展通惠叫道:无知小辈,可听说过玉面飞龙无敌将否?”慕容飞大惊,面色挣动,高呼道:“你待何说,这位便是玉面飞龙展老剑客?”众人听他吃惊,都暗自得意,展通惠更是得意,“你也知我六爷爷大名?”“不曾听过!”展家众人听他说得斩钉截铁,都噎得吞血,心中都想,这小子真会消遣人。展老英雄更是气的蹦了三蹦,他少年成名,也曾名扬江湖,归隐十数年,教了无数弟子,更兼这一带展家势力庞大,几十年没有受过阴损,狂怒之下,颤声道:“好好好,来来来,小慕容,让你知道你家六爷爷的功夫?”。
慕容飞笑道:“却也不忙,老剑客号称玉面飞龙,铁戟无敌将。这铁戟无敌当是要的,想来你展家一脉,习练温侯画戟,自有心得。不知这玉面飞龙却是何意,依老剑客脸色,应该叫黄面飞猴,或蜡脸猩猩最好。”“小畜生------”那玉面飞龙牙齿咯咯响,再不说话,探臂膀“呛啷”拽出一对铁戟,摆了个“左右插花”,就要搏命。慕容飞恨他们设陷阱歹毒,早动了杀心,现下见这老儿心血浮躁,暗道:“该着你倒霉,你展家触了我的霉头。”两人一进一退,斗在一处。展通惠实是以为自己六爷爷,在家中武功最高,自己尚纠缠了十几个回合,他老人家怎么也得打到天黑,到时候虚耗了慕容飞功力,待天色一晚,众人挠钩套索齐上,活活捉了他去,却不杀死,发信让剑圣门赎人,自己这展氏世家的脸面便露在了天上。哪知道念头还没转完,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定睛一看,场中俩人倒了一个,正是那玉面老飞龙,被慕容飞上头虚架几招,地下寻隙一脚,将小腿踹断,铁戟撒手,丢在两旁,慕容飞揉身一退,心下想道:“不是喜欢这温侯画戟招法,贪看几路,谁容你等在面前罗唣。”
众人本在鼓噪,哪知片刻胜负以分。连忙上前扶住展老头,慕容飞远远道:“喝,玉面那个谁,快回去将养,若不然再见就是玉面飞龙,铁戟当拐了。”老头一口老血喷出,生生气的晕去。展通惠哪敢停留,“呼噜噜”众人抬了伤者,一哄而走。慕容飞心下冷笑,“你这展家,只有远支不受待见的‘铁戟温侯’展擎天还算好汉,其余庸碌之辈何足道?”
待到毛人退去,慕容飞缓步入林,选了处无碍地界,寻摸一块大青石,铺下包裹,取出干粮、水壶,一通吃喝,就着清水,饱餐干肉面饼,又吃了佟铁山孝敬的盐菜,待饭饱水足,扫除尘土,就着包裹皮,枕了剑匣,毡帽遮脸,沉沉睡去,只顾歇息,哪管蚊蝇。
这一觉直睡到日落月明,慕容飞醒转,见无人来打扰,立起身来,略掸一掸尘土,见石面上湿气渐生,不便久留,便抬步而行,欲寻一处落脚所在。望见路旁大树,盘了上去,张了一眼,只见东北方向有些灯火,便取了包裹剑匣,一应事物,向着灯火而去。
这行夜路,最为怕人,多有人虽有技艺,贪走黑道,被人暗算了去。又有一般魑魅魍魉,极喜趁黑出没,再有个人胆色有别,没人敢走。慕容飞气血旺盛,不惧夜色,趁着明月,大步疾行。那人影忽前忽后,跳跃不止,草丛中虫鸣鼠叫,树林晃动,暗影斑驳,吞吞吐吐,无一时,只觉浊气散去,清气渐生,风冷入夜,寒星闪耀,慕容飞心念完全沉在剑势之上,观天看地,触景生情,只觉天下万物无不可入剑道,青云入剑,得其轻灵;明月入剑,得其矫捷;星光入剑,得其寒疾;野草入剑,得其生机;丛林入剑,得其蔽日;冷风入剑,得其凛烈;土路入剑,得其曲折;光影入剑,瞻前顾后;虫鸣入剑,奇诡怪诞。慕容飞越走越快,头为之顶,身为之前,手为之扫,脚为之定,眼为之寻,心为之守,意为之逸,神为之动,势为之突,衣帽为盖,赘物为盼,大剑为权。直默行了十余里,天色更暗,暮然停住,路边有一高大石碑,借月光依稀看到两个大字:洪场村。慕容飞心神流转,灵台一片清明,原来这一趟走路唤作:洪场悟剑,
进了洪场村,哪里能寻到亮光,先前灯火已熄,只得摸索前行,好不容易摸到一处破旧村舍,连墙带屋,倒塌了半边,慕容飞进去一张,料能遮人,便拔了茅草,有的铺垫,有的烧熏,于墙角一辟,倒头休息。正值心神调节,输精过血时分,突然剑匣中,执火神剑一阵嗡鸣,慕容飞惊起,什么人能惊动神剑,慢慢褪去剑匣,拿了宝剑在手,只见剑锋微微颤动,月光打在剑上,那剑成了一汪清水也似。一剑在手,心神已定,静待来人,那火坑旁边立了大剑,包裹挂在上面,一摇一晃,也在等待。只过了片刻,远处一盏灯笼,慢慢行来。
其时,天涯无声,青云密布,红灯似那怪兽独眼,慢慢射过来,但是寻常人物,必是心胆颤动。慕容飞哪里为外魔所扰,运足目力看去,只见朦胧中一个宽阔身影,摇曳间衣袍甩动,韵律非凡。少顷,那人行的近了,见了大剑,默不作声,插了灯笼,拢去头发长衫,周身紧扎利索,慕容飞抬头再看,好一个健儿,其人年龄不大,眉目端正,安稳不动,如大龙临渊,猛虎守山,一双亮眼,发出点点星光。人虽健武,却是个读书人打扮,花顶逍遥巾,青布宽博袍,背后还背一个箱笼。
慕容飞一扶手中神剑,开声道:“来者何人?”那人并不做声,探身卸下箱笼,“通”地丢在地上,伸手从里面拽出一对镔铁大戟,插花般左右一晃,慕容飞不禁笑道:“铁戟温侯?”那人张口朗声道:“剑圣可敢夜战?”话音未落,眼前一黑,原来慕容飞甩手用剑袍打灭了灯笼,又说道:“我手下不死无名之辈,可要赌斗一场?”“不错,我便是展擎天,今夜只求龙争虎斗,分胜负不决生死。”“既如此,若我输了一招,便拜你为师。”“我亦然。”两人言语已尽,慕容飞伸出执火剑,展擎天探出铁戟,黑暗中“叮”的一声轻响,随即金光银链闪动,两人乒乒乓乓斗在一处,间或闪开,风声大作,展擎天持兵器在身边扫荡,生怕对方近身,慕容飞却无声无息。斗了一两刻,慕容飞朗声道:“且住。”展擎天收了铁戟,摸索着将灯笼点起,红光罩定两人,看了半晌,展擎天叹道:“某家输了。”原来,两人身形兵器一无伤损,但慕容飞一边,一草一木,片尘不染,展擎天一侧,花树尽皆倒伏,一片碾糅。
慕容飞笑道:“此为七步追魂的身法,非我本门传授。”展擎天却收拾了铁戟,展开衣袍,拜服于地,道:“愿拜慕容公子为师。”“这------这------,实是戏言耳。”展擎天只是不起,慕容飞无法,收了他三拜,莫名其妙收了个徒弟,又说起不得师命,展擎天却愿做记名弟子。慕容飞引了展擎天走进破屋,两人插了灯笼,席地而坐,展擎天却从箱笼中取了香肉,冷皮,果子,稠酒,慕容飞见他一样一样的取将出来,不禁大笑:“如此读书人,都是吃货。”展擎天陪笑道:“师傅不知,弟子有‘浮石’之症,每日必要大量进食,否则手脚无力,气血衰败。”慕容飞心中一苦,原来他宽袍大袖为了遮住身形虚高假壮,背箱笼为了治病。心下一动,开口说:“我久闻东海之滨,鹿角庄有鹿神草,可医此病,何不求之?”展擎天逼法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