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时节,宋帝欲归,正值新败,人心浮动。然东京繁华,虽入夜不休,御街十里,两河为叉,舟桥并行,容盛百倍,车马阗拥,不可驻足。马行夜市,与日无异,买卖关扑,百业齐全,酒楼歌馆,四鼓方静。最胜瓦前,扑卖奇巧,器皿百色,誉过元华。丰乐樊楼,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不避风雨,白昼通夜,骈阗如此,无以此乐。万般滋味,人间至乐,千种好戏,上下辉映。有诗曰:
汴梁夜舞自风流,美酒如刀解千愁。
独上樊楼忆年少,多少乐事难回首。
向晚灯烛荧鬓头,勾栏艳姬秀美额。
花肆神仙凭金钱,江湖小子不为客。
如此美景,俗世极乐,却与一处无关。那皇御街西北一角,窄巷之中,过不得匹马,迎不了车驾,遍地污秽,满腔恶俗,其中只有一户独院,四下层楼叠迭,似在井中,终日不见阳光,门前更无半分人气。只不多时有半片黄叶扫过门额,点点那”陇西郡公“四字,既无世袭,又无御赐,竟是黑底白字,无半分富贵之气。
内有一院,天虽黑却无灯,靖月光复,勉强视物,当地立着一人,看不清面貌,身体修长,正低头向面前单膝跪地之人说道:“你何必来救我?“ 跪倒之人泣道:“我本痴人,愿我王速随我去。“ ”有数年没听过王号了。我既去,敏英如何?“ 那人俯首叩拜道:“后已殉,请速走。“ 那人苦笑道:“我害死呙钟两位大夫,又害死马氏昆仲,更以鸩酒赐你自尽,今日敏英又为我而死,我有何面目回去。”“臣诈死,犯欺君之罪,但为经营南方一隅,愿为我王延国祚,承社稷。”那人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凄苦,忽道:“虎痴,我命你速走,尽力带走我和敏英。“ 说罢,全身抖动,断断续续念道:“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春,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笙歌未散尊罍在,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画堂深,满鬓青霜残雪思难任。“ 一词终了,七窍流血,倒在当地,声息全无。屋中黑光闪了几闪,几声闷响,少顷,灯火点亮,场中数人围住一个。那被围之人慢慢挺起身来,他身材瘦小,后面看来,颇为羸弱,哪知这一起身,劲气弥漫,狂飙突起,外围几人,纷纷退步,闪出一个老道来。那老道,眉眼阴骘,虽身披金丝道袍,但无半分道骨仙风,反而有无边妖气澎湃,正是妖道一缺。”林仁肇,不愧是虎痴,竟能受我一掌不倒,好功夫。“”万俟,你也是成名的剑客,今日偷袭于我,他日必报此仇。“ 又有一锦衣道:“虎痴,我官家早料到你会来,吩咐我等,你进门之日,便是赐死李煜之时,你非来救驾,而是他的催命阎罗。“ 林仁肇道:“我王既死,有几位天下知名剑客陪葬,也是不错。“ 场中人都知,天绝刚才已经中了妖道一掌,受了重伤,现下要搏命相斗,都不愿近身,暗想,慢慢耗磨死对手最好。一缺喝道:“我谅你也没有他日,给我杀了他。“说罢,那老道扭身不见,周遭几人无法,只能蜂拥而上,要群狼杀虎。天绝手哈哈大笑道:“我要带走我王,哪个能拦!“ 大踏步迎上,双臂抡动,咚咚两声,弹飞两人,正是骷髅僧和鬼绝手。场中兔起鹄落,劲力纵横,似路桓正这等,根本插不进手。这场子虽小,里里外外却都是高人,正是妖道一缺带头,领一众高手围杀天绝手虎痴林仁肇。众人还想包围,被虎痴一冲一撞,一团人都到了院里,那门首都冲的稀烂。月光下众人呼喝而斗,妖道隐身在阴暗处,似毒蛇一般,余人都挡不住天绝,只能在外面蹦跳,唯有一锦衣少年样貌正与林仁肇对手,正是金绝对天绝。两人一般拳法,金太保胜在年富力强,林仁肇胜在经验丰富。那虎痴搏命而来,不顾生死,却不鲁莽,一边拆招,一边聆听,忽听得一声呼哨,心中大喜,运气将喉头热血压下,身形一塌,金太保眼前一亮,双掌一压,扣在林仁肇肩上,与此同时,身边四人同时出手,骷髅僧拿住林仁肇左臂,吴长青拿住虎痴右臂,向不灭毒爪抓住天绝腰肋,四大高手齐力施为,满拟便是狂龙巨象也吃压倒,哪知道一压之下,恰似按到了雷火之上,由指到肩,同时感到一阵巨震,只觉得按住的哪里是人,分明是一道雷,一蓬光,轰隆爆开,四人都心头剧抖,喉内发甜,两肋发胀,双耳忽忽,不由自主退开,肩臂酸麻,头晕眼花。刚一定神,只听妖道一缺尖声喝道:“剑疯子,你敢来多管闲事。“ 回头望去,哪里有人,只妖道站在院门口,左掌一把断剑,右手中赫然托着一只耳朵。众人再看,院内虎痴,踪迹不见,城中一道烟尘,直逸而去,无人能挡,身边背后跟着一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