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当年详情,我也只是听闻,但依稀记得妖族中有长者提及,说楚妖王当时设下妖后令一说,是见魔界设有魔后令,于是效仿了一下,打造了妖后令……”
忍不住回眸望去,竹心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脸颊却有些发红:“说是第一任魔界魔君手持半月魔君令,另有半月魔后令是为纪念已故魔后而设……”
已故魔后……
她脸红什么……
“大概猜测,魔后令和妖后令都有同样作用,都可以调动一界大军……”
若不是深信她不知我与蓝辰旧事,我真怀疑她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在此刻提及魔后令。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不知不觉就已走到石道尽头。
这里是一间石室,有一个刻满密文的石棺棺材,还有一个水晶棺材,而水晶棺材里的人……
我连忙转身将竹心堵在石道门口,眼疾手快的点了她的昏睡穴,扶住她在瞬间瘫软的身子靠在墙角落地,深吸一口气再度回眸,将水晶棺材中困着的女子好好打量一番,顿时打了个寒颤。
他说到做到了。
楚风华真的说到做到了。
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他是一个拥有新奇想法的人,却未想到他真的打造了一个漂亮的水晶棺材困住了我,此刻被关在里面的人就是失踪已久的蒹葭,就是我一直没有回归的最后一缕魂魄!
太可怕了,他是怎么把蒹葭拐到这里来的?
当年负责守护明烨历劫的君邪和泽言,就没有发现蒹葭在楚风华手中吗?
看着水晶棺里双眸紧阖的白衣女子,我忍不住再次深吸一口气。就像看见了自己的尸体一样,令我不由的浑身一寒。
再看左手边的石雕棺材。
石雕精细,密文详尽,写的却是与无妄、玉仏无关的事,而是与我有关的事。
从前我曾随竹心来过这里,只是未达暗门之中,那时也不记得楚风华的存在,更不记得什么妖后令,只是看过外面石室零散的内容,也认不出是谁的字迹。
但这个棺材上的内容却容易辨认多了,这是我的字迹,却并非由我亲手所刻。
看了一眼水晶棺材中困着的蒹葭,暂时不急于取回魂魄,小心翼翼将石棺再次打量,开启后才发现里面是空的。
所以,这个棺材就是竹心曾经提到刻有密文的空石棺,楚风华的尸首并不在此,那她为何方才要提及楚风华的尸骨,莫非是为了试探?
当然,这里也没有她提及殉葬的四位妖族护法的尸骨,可见当初即便四位妖族护法抬着楚风华进来,也没有真的被埋葬在此。
这里只有蒹葭,棺材上的密文非我所刻,却记载着未来天荒的事。上面的内容清晰简单,时间顺序分外分明。开篇第一句便是为防遗忘,刻意记录,所以记录下这些密文的人是我,也不是我,那应该就是……
嘎吱一声,还未回头,身后的水晶棺就已开启。蒹葭就这样突然活了过来,缓缓走到我身后,拍着我的肩道:“你来了?”
相似的容貌,相似的声音,乍一看她,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令我十分的不习惯,甚至有些尴尬的移动脚步靠上石棺,犹豫的看着她眼中清亮询问:“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似乎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垂着眼,皱着眉,神色愁云满布,像极了曾经的我,失去记忆、不知心中所属的那个我……
哀伤被唤醒的那一刻,她抬起的双眸已有泪光闪动。我不知她有何难言之隐,她却苦笑着在说:“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在这之前,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她的神色太过凝重,让我的心情隐隐不安。
我不知道她,准确的说是我,在消失的这些年中究竟经历了什么。可她眼中愁色太重,像是被某种哀伤深深困扰,始终无法逃出心底悲凉,就连声音也在发抖。
于是,听她问我:“你爱过他吗?”
我好奇的看了一眼身旁石棺:“楚风华?那个……”
思绪在“文艺青年”和“逗逼”两个词之间来回打转,还未选定究竟该用哪个词来形容他,蒹葭就已苦笑着摇头,含着泪水的双眸却目不转睛的看着我道:“我说的不是他,而是那个不能提及的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不能提及的人……
耳边的声音在顷刻间静了,许久许久听不到一声声响。
我想了很久,久到我已经忘了她问了我什么问题,在烛火摇曳的石洞内陷入沉思。最终,只能扯了扯嘴角,无悲无喜的回应:“未来既然已经注定,还需要追究是否爱过吗?”
“刻意逃避?”
我摇摇头,换了一个说法:“不能将愧疚当感情,有些事要慢慢想才会透彻。与其过早做出结论,倒不如慢慢应对,说不定时日久了,有些事灰看得越清。”
说到此处,我缓缓一顿,抬眸正视她眸光闪烁的眼道:“今天在来这里之前,我和明烨吵架了。以前我不敢告诉他的事,今天全部告诉他了。不为别的,只是希望他更加了解我,了解最为真实的我。哪怕那样的我,我自己也不喜欢,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他,想要坦白我的内心。”
“然后呢?”她皱眉,寻思不解的追问,“想要借此远离他?”
“不。”我再度摇头,终于发现,她即便拥有我的一缕魂魄,却也不是真实的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心思和想法,只好微微一笑同她解释,“就是因为太在意,才想让他们都知道最真实的自己。唯恐有一天走到了天荒,走到了结局,他们才看清我有自私和狠毒的一面……那样的隐瞒对彼此不是好事,我想做一些改变,至少在成婚之前就让他们知晓,我是怎么样的……”
“包括墨语的事?”
“不敢。这件事不能在这时说。说了,就是拿两把刀子,一把扎进明烨心里,让他为曾经击杀墨语的死愧疚致死。一把扎进蓝辰心里,让他为曾经的不曾爱过悔恨疯狂。”说完这话,我便不免苦笑着看着蒹葭反问,“这不是坦白,是要了他们的命,不是吗?”
她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
可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我仍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一定在寻思,为什么拥有同样的问题,思考问题的方式却不一样。实际上,这一点同记忆有关。我拥有曾经的记忆,她拥有未来的记忆。唯一重叠的部分是这一世的洪荒,她有她看不透的感情,我有我猜不透起因。想要知道彼此缺失的部分,就必须魂魄融为一体,那时,她便会消失,再也不会存在于洪荒。
我想她此刻还不想离去,才会如此犹豫。于是我给了她一个提议,尽管有些残忍,却还是忍不住说:“不如,我抽离你的魂魄吧,这样,你无法说出口的事,我就能都知道了……”
她抬眸,表情有一瞬间的震惊。
末了,却是笑,笑的有些凄凉。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每个人看着我的眼神都带着隐忍的同情。我以为他们在感叹我与明烨之间的磨难,如今才知道,原来是我眼中蕴藏的悲凉。
至少在我抹去记忆历劫之前,我的心境、神情就和眼前的蒹葭一样,像是历经沧桑,像是再也寻找不到快乐和幸福,形单影只、孤苦无依,遗留满眼苍凉,怎么填也填不满的悲楚无助就那样深深锁在眼底,让人一看便觉得满心凄凉……
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她抬起的手轻轻推开了我的触碰,那样冰凉,且带着一丝无奈。
“你想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告诉你。”她向后退了一步,侧身偏眸继续说下去,“按照原本的计划,明烨和蒹葭历劫之时,明烨会因为蒹葭和君邪的事而死。”
她用了蒹葭这个名字称历劫中的女子,可见在她心底,她认为她是我,也的确是我。
当她说起这番话时,我也像是在听自己的叙述,听她不愿透露哀伤的尽量平静在说:“但明烨历劫之后,我就潜入驭甲人偶蒹葭之中,和他拥有一世情缘,一直隐藏得很好,直到,蒹葭应该离去的那一天……”
“她应该和君邪一同离去,不知明烨死去的消息。但我却操控了蒹葭,在那一天脱离了历劫命数安排,在明烨死后之后立即前往魔界……”她再度一顿,偏眸冲我一笑,凄苦的神色顷刻决堤,“茫茫记忆中,头一次面对明烨的死亡无动于衷,只为前往魔界寻找蓝辰……你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吗?为了告诉蓝辰一句话,为了告诉他接下来的安排,我对他说,‘你帮帮我,蓝辰。我们以前见过的,你在明烨身后看到的幻影就是我。我是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才一直跟着他。可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求助。以后有机会,你一定要告诉明烨,若是有一天我的星石彻底破碎,我会死的!必须用魂魄修复星石,否则,我会死的!’”
一字不漏,每一个字她都记得。
那一场诱杀的细节,安排的天衣无缝。
清楚蓝辰的人都会知道,他会牺牲自身、保全他人,绝不会将这件事告诉明烨……
虽说其中细节我曾听墨语提及,却万万没有想到曾经的自己竟然真的安排这样一个骗局,去诱杀蓝辰。
太可怕了。
真的,太可怕了。
但说完这话,蒹葭只是微微闭眼,没有落下眼泪,却苦笑着、哽咽着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后悔,我想我是爱上他了。不管你能不能接受,但我,是真的,爱上他了。”
每一个神色,每一个动作,好似隐藏在心底的自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见她作为这样姿态,听见她说出这样的话,我不能无动于衷,却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哀伤。
我杀了他,而且不止一次,还有什么资格哀伤?
想到此处,我便对蒹葭道:“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要自怨自艾。没资格,也没理由。当年82次穿越,为了寻找让明烨活下来的方法,为了避免他遭受生命威胁,杀过的人不计其数,各个都去哀伤,这些年来的付出不都白费了吗?”
“可他不同!他和其他人不同!”
“那又如何?难道应该抛下明烨不管,就这样转身投奔他人怀抱?”
她不是我,至少不是完整的我、真实的我。真正的我,做事不会太过感情用事,心思不会太过举棋不定。而她,内心拥有着我生生世世的苍凉,却不是我此刻能够承受的重压。
我终于明白早年间为何每一次我瞧见自己留在洪荒的幻影出现,都是那样哀凉的表情。终于明白在穿越结束之后,为何会舍弃镇魂铃、头饰、魂魄,将它们全部留在即将被混沌吞噬的大地。
镇魂铃中藏有的记忆,会令我心累。星辰石头饰中蕴藏的戾气,会令我堕魔、转变。还有一缕魂魄中包含的凄凉无助,这些东西都是在我再次面对明烨时,不能有的,也不能出现的。
真正的我,早已被数百万年的穿越时光摧残。只能将曾经的自己彻底瓦解,才有机会还他最简单、美好的未来。
可是,曾经我能做到的事,如今却做不到了。
第82次穿越时能带给他的单纯和美好,如今却给不了了。
施法摧毁石棺上的密文,扶着昏睡的竹心离开石道,我头也不回的继续对身后蒹葭说:“既然你此刻情绪不稳,那便不用急着和我魂魄融合。现在的局面危险复杂,任何情绪波动都会影响此后计划。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只是暂时,不要回归即可。”
“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回归?明烨死后才能回归?”
“不。”我顿住脚步,背对着她说,“最好在天荒,在云凡降生之前。否则,我承受不了,也应付不了。”
一颗心不可能分开两个人,我必须尽量避免的一些事,即便接受,但真的要面对,却是惶恐不安。
无法料到那时的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说出怎样的话,任何一个决定都会牵扯三个人的命运,对他们而言既然不公平,我又何苦为难他们来成全自己的愧疚不安?
可是,蒹葭不懂,她到底不懂。跟了几步追上我,凄凉着声音在身后问:“就一点儿也不难过吗?一点儿愧疚也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