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不过随性惯了,那席脱口便说,根本没来得及细思量。现在听老太太这样一解释,也觉得脸上讪讪的,好没意思。宝玉连忙看向贾兰:“兰哥儿别觉得我小气,明儿你去怡红院,我有好东西送你呢!”
贾兰口中笑着称谢,心里却阵阵寒意。
晚间随母亲回了稻香村,李纨去看过精神萎靡的李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等到月上树梢时分,她才转身折回自己的内室。
贾兰坐在矮榻上,前面凌乱放着刚得的笔墨纸砚,见李纨回来,忙道:“云姑姑刚才给母亲脸色瞧了?”
李纨拆卸簪环的手一僵,继而笑道:“云姑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我们刚刚不过闲谈几句而已,倒叫你在门口撞见了。”
贾兰冷笑:“母亲不用骗我,我也猜得到。云姑姑为人高傲,在园子里的时候只与宝钗姑姑交好,偶然跟三姑姑走动走动,二姑姑和四姑姑那里是从来不去的,只一门心思跟在二叔身后镇日玩耍。她一定觉得咱们娘俩不受家族重视,所以对母亲自然没什么恭敬。”
李纨稍稍带着怒意:“你每日不好好读书念功课,怎么总留心这些没用的事?咱们不比你宝叔,他就算不学无术,也能去璧山书院,你却不同。咱们费了多少力气,才给你寻了位好师傅,不是这样,你如今还只是个白丁。”
“母亲既然明白,怎么不想想,我的先生是谁帮着请来的?邢家姑姑帮咱们多大的忙,母亲怎么能反过来帮别人?”贾兰梗着脖子,双眼炯炯的盯着李纨。
“小祖宗,你小些声!”李纨赶紧上前捂住儿子的嘴,“你不要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贾兰将李纨的手拨开,声音尽管压低不少,可还是能听出里面的愤怒:“不然你干嘛拉着云姑姑说悄悄话?大伙儿都知道,云姑姑向来看不上邢姑姑。”
李纨这才明白儿子担心的是什么,便笑骂道:“小机灵鬼,我会傻的帮着你云姑姑与邢姑姑为难?不过是告诫云丫头,叫她安生些。要不是今儿见你宝叔脸色有些不对,我可不会趟这趟浑水。”
贾兰对母亲的话将信将疑,李纨也没打算对儿子多做解释,在李宫裁眼中,儿子还是长不大的孩子。她全然忘了,一个从小没有父亲的少年,往往比那些生活无忧无虑的同龄人还要早熟。
第二日一早,贾兰借口去老师那里送东西要出府,李纨并没多心,只打发外面跟着出行的长随一定尽心。
这贾兰一出宁荣街便奔凤尾胡同而来,可惜几个长随也好,贾兰自己也罢,都没往这边走过,几经打听,才辗转找到邢家大门。
今儿卢氏抱了福哥儿往徐夫人那里说话,贾兰跟着丫鬟们进内院的时候,小厨房才做了新鲜的荷叶鸡送来,浓浓的荷叶香萦绕在鼻尖前。
岫烟看着贾兰笑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你今儿算是有口福了。”
她不说贾兰还不觉,刚才在稻香村的时候,因有心事,贾兰几乎没动筷子。此刻在马上也待了不短的时间,经邢姑姑这么一说,贾兰顿时胃口大开,足足吃了两碗碧粳米。
美樱和美莲在岫烟后面伺候,看着狼吞虎咽的贾兰,不禁咯咯笑了起来。
贾兰终究还是个小孩子,一听这声音,脸上顿时羞赧难当,才想着要第三碗的他立即就要放下筷子。
岫烟回头不悦的看了二人一眼,又与贾兰笑道:“别在意她俩,这两个是人来疯,见了面生的人就痴痴傻傻的,”岫烟亲自给贾兰满盛了一碗,碗口虽然不大,但小山一般冒出来的碧粳饭着实不少。
贾兰头一回在外人家做客时吃的这样坦然,他摸着圆滚滚的小肚皮笑道:“老太太的大厨房也常常做这个吃,可惜总没姑姑家的味道好。”
岫烟笑道:“做荷叶鸡讲究多着呢,便说这包裹的河泥,必须是跟荷叶一个池塘里挖出来的。再有需要埋在花根下面用头年的葡萄藤烘烤,可不能图省事,就随随便便塞进那个炉膛里。”
岫烟见贾兰听的仔细,又问:“对了,兰哥今儿来是......”
小子赶紧放下碗筷,将昨晚听到的几句零散的话说给了岫烟听。
岫烟半晌无语,良久才道:“你来这儿,大奶奶可知道?”见贾兰眼神躲躲闪闪,岫烟便十分了然,遂笑:“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家去后也用于大嫂子说,免得她再担心。不过兰哥儿今后只管把心思都放在功课上即可,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不听也罢。”
贾兰懵懂的跟着点头,不知为什么,他总觉邢姑姑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叫人不得不信服,又叫跟着她的人十分安心。往往话语间使人如沐春风,不自觉的想要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