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相持战的第七天的下午,大馆晴忠眺望天边漆黑的乌云,轻声说道:“钱屋与琵琶屋撤离的收尾工作完成了,剩下的几家商屋只需要一把火烧掉就足以,只是这场大雨会不会带来更多的变数还未可知啊!”
奉行众相顾无言,松井正之忧心忡忡地说道:“织田家一直在等待机会到了!等待下雨的那一天,只要下雨就会让火药返潮,勉强使用也会使得铁炮的威力直线下降,即使加装火药锅盖的雨铁也无法避免,大暴雨无法使用铁炮……”
“如出一辙,这就是教兴寺之战里,三好长庆对付高屋殿的手段……”蜷川亲长愤愤不平地说道:“一定是三好家出的谋划,当初三好家就是依靠这种卑鄙的手段,熬到雨季来临的时候,一场暴风雨把一切毁掉!”
“是啊!所以今天傍晚应该会降下一场暴风雨吧!”中条时秀叹息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已经着人把正亲町上皇请到比叡山延历寺里避难,希望幕府军能看在圣山古刹的面子,让上皇躲过这场灾难,坂本城是完了……”
蜷川亲长质疑道:“比叡山延历寺就安全吗?细川政元、一向宗不是都放火烧过山?”
“天台座主觉恕法亲王是上皇的庶弟。”柳沢元政迟疑了下:“应该没有问题的吧!”
松井正之皱眉说道:“以足利义昭杀兄弑母,废立天皇的疯狂性子,还有他手下恶徒织田信长等爪牙。诸君以为大军会放过比叡山延历寺吗?如果真的放火烧山又该怎么办?”
“那就只有死战了吧!”
中条时秀摇头否定道:“不能死战。我们要护住上皇的安危。尽量给主上争取上洛的时机,撤退吧!推向丹后舞鹤港,一色义道拿了我们这么多好处,事到临头却反水投靠幕府方,我等也不用给他留多少情面了!”
“丹后到坂本隔着崇山峻岭,那怎么过去?”
“只有突围!而且只有今夜这一晚上的机会,趁着今晚的雨夜向北走!我们要来一场大突破!”中条时秀在近畿的地图上画出一个半圆弧,嘴角露出自信的笑容:“就让当年的奇迹再重现一次吧!”
……
傍晚乌云飘来大雨滂沱。不出意料的豪雨让幕府军格外兴奋,坐镇京都的足利义昭急忙派来使者传令,要求诸军团要在黎明时分发动进攻,言下之意还是模仿三好长庆的谋略,只是把时间从午夜放宽到天色一亮,特意避开气候影响是想让他们冒雨攻击。
收到消息的各军大将齐聚大帐,商讨第二天的详细进军方略,营帐内的气氛不太友好,依然是团结的老问题,做不到彼此信任又何谈互相帮助。加上各路大名对冒雨作战很有抵触,牢骚满腹抱怨不断也不稀奇。归根结底还是不太乐意被足利义昭这个傀儡使唤,哪怕是副将军织田信长也不例外。
“公方殿下越来越聪明了?不!那只是小花招而已!”织田信长站在帅帐里凝望寂静的坂本城,喃喃说道:“真是一座伟大的城市!神奇的城市,三年缔造出一个奇迹,二十年守住一段传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三好政康兴奋地说道:“很快这段奇迹就要被终结了,火烧坂本如何?”
吉川元春故作惊讶地说道:“火烧?原来外边没有下雨啊!”
三好政康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实话的意思。”吉川元春抱着膀子冷笑一声说道:“一把火烧了坂本,联军的军饷怎么筹措,大军在外吃什么喝什么?当然……如果三好家愿意承担军饷,我元春也不反对火烧坂本。”
“你……强词夺理!我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吉川元春轻蔑地一笑:“说没说大家知道,是不是啊?诸君!”
各地大名肆无忌惮地哄笑,他们才不在乎三好家尊严,不过是失势的败犬昨日黄花似的存在,起码毛利家是不在乎三好家的尊严几多,三好义继气愤地瞪了三好政康一眼,笑着解释道:“火烧坂本确有些不合时宜,瓜分坂本的财产……”
“这个以后再谈吧!时候也不早了,明日天亮还要进军坂本,诸君就回去准备一番早点歇息吧!”织田信长无视三好义继的发言,对在座的武士下达逐客令,诸位武士很识趣的起身离开,至于三好家那几位也只有灰溜溜的跟着走掉。
初更刚过,天黑如墨,滂沱大雨越下越急,厚厚的雨幕将朦胧夜遮蔽,密集的雨滴落地声如瀑布轰鸣,以至于相隔几丈也听不到对面的大声呼喊,这一切形成一道完美的天然屏障,一个有利于夜袭和逃跑的完美环境。
就在此刻,中条时秀带着三千精锐悄悄摸进朝仓、浅井、一色、若狭武田的联军大营附近的树林里,悄无声息的监视着联军的动静,他不得不小心谨慎的应对,在他的身后就是在雨幕中悄悄行进的逃亡大军,那是一只一万五千人的大军和几千名手艺精湛的工匠,
上千辆马车和无数金银器物以及最宝贵的技术资源,那是坂本二十年来积攒的无数心血中的精华之一,这些东西不能落入织田信长的手里,原本他们是打算用一把火把这些心血和这座城市付之一炬,只可惜这场暴雨打断一切幻想,同时又给他们制造一丝求生的机会,或许是天意作怪命运弄人吧!
就像南蛮传教士在畿内传教时,经常说的一句话:“当上帝关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
钱屋和琵琶屋撤退的很仓促,琵琶湖水战甫一结束,坂本奉行众就已经预见到织田信长不会善罢甘休。化妆成普通商旅日以继夜的把坂本的财富掏空。这个过程是非常繁杂且危险的。幸好织田信长的注意力很快被畿内的叛乱转移,而并没有注意到眼皮子底下的悄然转运,当然忍者众的悉心掩护和情报支持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大部分物资在几个月内转运到其他更安全的地区,但是总有许多不宜携带的物资来不及运走,这些物资就成为中条时秀此次逃亡行动中的重要一环,不能白白便宜织田信长和他的爪牙,能带走的尽量带走,不能带走则埋藏在佛寺的伽蓝下或者就地销毁。看起来做的非常绝,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厚重的雨幕遮挡下,朝仓军的巡逻士卒显然没有发觉,就在大营外相隔几十步外的街道上,一只长长的队伍与他们擦肩而过,几个带头的武士低声抱怨道:“这是谁想出来的招数,在胴丸外套上蓑衣,他一定不知道这么闷热潮湿的天气里,穿着铠甲再套上蓑衣有多难受!我宁愿被雨淋也不要套这个东西!”
“这已经是你重复的第二十遍了,要我说还是适可而止一点吧!再热你不是还穿着吗?”走在他身旁的武士深一脚浅一脚的淌着泥水。咂咂嘴说道:“可惜我这双小牛皮靴了!平时舍不得穿一次,好不容易拿出来显摆一下就碰到这鬼天气。一定是神佛在给我开顽笑的吧!”
“你就是烧包一个,哪有大夏天穿牛皮靴的,再说就算不下雨,这黑灯瞎火的也看不到你穿的啊!还不如像俺这样穿爽草鞋拉倒!”
“木屐也可以,反正只要不是革足带就好!”这武士忽然停下来,朝着雨幕里走了几步四处张望片刻,一脸疑惑地说道:“你们刚才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没有?”
“什么声音?”几名武士摇头说道:“没有任何声音啊!”
那名武士迟疑片刻,皱眉说道:“难道是我的幻觉吗?不对啊!我明明就听到车轮毂落入水坑的声音,我家马车陷入水坑也是这样的声音……”
“诶!一定是你听岔了吧!这个鬼天气一定不会有商旅经过的,除了我们这些倒霉的巡营武士,还有谁会这个鬼天气出来瞎走,一定会躲在被窝里睡大觉的!”
“说的也是……”那名武士不由自主的一笑,摇头说道:“一定是我多心了,我们继续巡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