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放心。”哲霖道,“这次是背水一战,绝不能失败。就算晚辈才智有限,先生足智多谋,所想的计策还能失败吗?再加上杀鹿帮二位当家和崔女侠,一定叫皇后和康亲王没有翻身之地!”
“如此甚好。”公孙天成道,“袁公子日后还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今日已晚,我等都劳累一天,要休息了。”
他下逐客令,哲霖也识相:“晚辈的确该告辞了——找好了戏班子之后,或许排演之时还需要先生相助,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定当全力相助。”公孙天成说着,将哲霖和思韫都送出了门。
亲自看他们走远,老先生才回来掩上屋门。邱震霆等人都围上来:“先生,真的要和这狡猾的小畜生合作?”
“眼下我们哪儿还有旁的选择?”公孙天成道,“我们在明他在暗,他已经偷听了我们的计划,又发现了我们的藏身之地,只消向皇后告密,我们全都要沦为阶下囚。”
“他娘的,老子最很被人要挟!”邱震霆道,“老子这就追上去,把那小畜生和小狐狸一起宰了!”
“邱大侠莫急!”公孙天成拉住他,“老朽只是觉得此事始终有些蹊跷——三位想想,袁哲霖如果只想拿我写的《花神记》去演,大可以将剧本偷走,只跟康亲王说是他写的,岂不便宜?何必还要跟我们合作呢?”
可不!三人想,这样的“合作”,几乎没有他们什么事嘛!
“此外,”公孙天成又道,“袁哲霖虽然手段阴险毒辣,但他的目的是复国,并非私仇。就算皇后害他成了过街老鼠,除掉皇后对他并没有直接的好处——即便是借除掉皇后可以吸引康亲王与他再次合作之外,他日若真的扳倒了康亲王,他依然要重新取得太子信任——太子怎么会信任一个害了自己母亲的人?”
果然!邱震霆等三人听他这样说,也都看出可疑来:“先生,如果他是另有图谋,咱们为什么还要和他合作?”
“咱们哪里同他合作了?”公孙天成冷冷一笑,“咱们不过是把《花神记》的剧本送给了他,又把扳倒皇后的全盘计划送给了他。他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去吧,咱们只看着——淹死的往往是会水的人。他喜欢去扑腾,咱们正乐得清闲——之前我为鹬蚌彼为渔夫,如今却正调转了过来!”
“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崔抱月被弄糊涂了。邱震霆和管不着也一头雾水。
公孙天成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天机不可泄露——小心隔墙有耳!”
老先生不泄露,自然无人知道。邱震霆等三人心里好像爬满了蚂蚁,奇痒难熬。然后这都还比不上程亦风的焦虑——
他起初全不知情——戴喜毁坏于适之陵墓一案便是在凉城府公堂上处理完毕的,戴喜被内务府带走,勒令他缴纳罚款修葺于适之陵墓,同时赔偿在争斗中受伤的众人。戴喜一切照办。事情圆满解决,和张三李四偷鸡摸狗的案件一起成为了卷宗上的一段文字而已。程亦风连听都没有听说。
他带着忐忑的心情接受了自己的新职位,步步小心,生怕会成为他人谋取私利祸国殃民的棋子。然而万事风平浪静。一方面,各地的名医纷纷进宫为元酆帝治病,另一方面,各个衙门有条不紊地准备太子登基——对于元酆帝的复元,似乎没有任何人抱有希望。所以,大夫们也只是走个过场,甚至有人觉得,这时候谁要是奇迹般地治好了元酆帝,那就是跟即将即位的新皇帝过不去,跟已经掌权的新势力过不去,还不如说自己“学艺不精”无法为皇上诊断,领了盘缠安安稳稳回乡去。于是会诊的大夫走马灯似的换。唯端木平还在乾清宫里坚守着,他说,祖师教诲,没有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人命。程亦风觉得此人倒也可敬。
只不过他没有时间和端木平深交,公务让他忙碌非凡。尤其,公孙天成还在这时候不见踪影。问过童仆,只说是出门拜祭故友。程亦风猜想是祭奠于适之去了,便没有多问。直到后来偶然遇到文渊,才听说了戴喜毁坟之事。“祭奠的时候依稀看到了公孙先生。”文渊道,“不过,后来闹起来,便没再见他了。大人不必担心,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公孙先生不会遇到危险的。”
文渊不知内情,程亦风还不明白吗?戴喜是皇后的亲信,他去毁坏于适之的墓,显然也是出自皇后的授意。公孙天成早已将皇后视为仇人,好不容易才为大局之故放弃了私仇。如今挚友之墓竟被损毁,他会不会再次燃起复仇之火?而皇后叫人去毁坏自己姐夫的陵墓,绝不会是无端端,莫非查到了什么线索发现了公孙天成的身份?特为引老先生上钩?不寒而栗。
有心想要去探一探究竟,一来自己一介外臣,很难找到理由去求见皇后,二来他也清楚自己的智谋绝不是皇后的对手——若是连公孙天成都能被皇后算计,他去了能有什么用?唯一的办法就是联络符雅。只是,那天雨中一面,他笨嘴拙舌唐突佳人,以致后来看符雅仿佛有些别扭的样子,现在贸然去找她,未免尴尬。再者,符雅身在龙潭虎穴,怎能再让她去做冒险的事?
正自为难之时,臧天任前来叫他看几位官员联名奏请太子尽早继位的折子。程亦风登时有了主意——以往皇帝驾崩,都要先由群臣联名奏请太子登基,而太子就要推辞,表示要专心守孝,再无余力料理国事,群臣便要再次恳求,一而再再而三,太子才能“勉为其难”地答应。这是礼节。如今元酆帝瘫痪在床,此事当如何处理,还需斟酌。他正可以将这折子拿到东宫去,借口让竣熙请皇后来商量,以便探听虚实。当下让臧天任把折子交给自己,离开了崇文殿往东宫来。
这一条路自从他升任大学士以来已经不知走了多少回,道旁景物如何早已了然于胸。还记得去年春季此时,大青河战役胜利,虽然有丽、殊二妃同妖道为非作歹,但外患暂时解除,人们难免额手相庆,连各宫房的花木都显得格外亮丽。今年春季却正相反,自元酆帝病倒之后,宫中禁绝一切宴乐,连对宫殿的修葺都停止了,雕梁画栋色彩灰暗,奇花异木也都无精打采,似乎提早为国丧做准备。
如此看来,竣熙早日登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程亦风想,新旧政权能平稳交替,民心、军心都可安定,小人也无法浑水摸鱼。
但今日他走到东宫时却眼前一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株探出墙来的樱树——早已经过了樱花时节,正是木叶葱茏的时候,但绿叶间竟然有大朵大朵的绢花点缀,远远看来,还以为樱树上开出了玉兰。他跨进宫门去,有看见梅树、桃树上皆系了各色绢花,有的花下还有一个小木牌,缀着流苏,迎风起舞。
“程大人来了!”宫女太监们上来问安,有人胳膊上挎了个篮子,里面装着绢花、木牌等物,显然是正在往树上挂。程亦风不禁奇道:“这是在做什么?”
“今儿是饯花神的日子。”一个宫女道,“凤凰儿姑娘说,趁这个日子把东宫好好布置一下,也好给殿下换换心情。这些绢花都是她领着蓼汀苑的人扎的,祈福牌也是她亲手写的,大人您看——”
程亦风拿起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国泰民安”果然是凤凰儿稚嫩的字迹。
“让大人见笑了!”凤凰儿从里面迎了出来,“我看宫里每天都乌云密布,太子殿下也总是皱着眉头,这怎么好呢?中原的规矩怎样我不太知道。但是我们景族的习俗,家里有了病人的时候,才更应该找些热闹的事来做,大伙儿的心情好,病人的心情也好,病也就好得快了。”
程亦风点头笑了笑:“我们中原也有这种做法,叫做‘冲喜’,只是宫里不常见罢了。”
“难怪皇后娘娘也不反对。”凤凰儿笑道,“她告诉我‘送花神’原是后宫里最热闹的节日之一,好些年没有认真办过了,今年不妨热闹一回。她把这差事交给我——唉,我哪里知道应该怎样才好?只听说要葬花,要请教坊女伶进宫唱戏。不过,时间这么仓促,也来不及去找,我只得在蓼汀苑里胡乱排了几首曲子。不知道皇后娘娘喜不喜欢。”
“嘻嘻,姑娘这说的哪里话呢?”伺候她的宫女道,“听说送花神往年都是皇后娘娘亲自主持了,今年既然交给了姑娘,用意还不是明摆着吗?姑娘不要乱担心,只管按着自己的意思去办就好了。”
凤凰儿红了脸:“不许胡说!还不快去把活做完?我陪程大人进去。”说着,亲自引了程亦风到书房来见竣熙。
事情正如程亦风计划的那样顺利。登基大事竣熙不能做主,一定要请示母亲。他派人到坤宁宫去,不时,皇后传话来,让他和程亦风都上御花园去见面,且晓谕凤凰儿:不用布置东宫了,历年送花神的仪式若非各个宫房自己办,就是在御花园里办,今年既然是想给大家解解烦、长长士气,还是凑在一起好。
凤凰儿听了不免低声埋怨自己的宫女道:“看,你还说随便怎么办都行,娘娘果然另有要求的!”
那宫女笑笑:“姑娘先别急,娘娘还没看姑娘排演的歌舞呢,看了一准喜欢。”说着,就自告奋勇回去蓼汀苑召集人手。凤凰儿则陪着竣熙和程亦风先往御花园来。
他们到了那儿才发现各个宫房的主子都来了,宫外的亲贵女眷也来了不少,目前代替康亲王掌管宗人府的梁国公也带着夫人陪坐着。凤凰儿好不惊讶。皇后却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年轻,没办过这么复杂的差事,所以就帮你一把,先把大家都请了来——其实我听说你很用心,这就够了。其他的慢慢学起来也不迟。”
听了此话,凤凰儿怎么受宠若惊,赶紧跪谢皇后恩典。
皇后笑着让她平身:“今日来聚会的都是自家人,我也就正好可以把这事先宣布了——太子妃的人选就定凤凰儿。娶妻求贤,样貌、家世都是其次,大家看我选得如何?”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朝一个角落转去,程亦风才发现康王妃也在座。康亲王因白羽音的事禁足在家,康王妃自然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出入宫廷。皇后今日把她请来,是为了要显示自己的宽容大度,还是别有用意?康王妃的表情木然,看不出悲喜。
“另外一件事情……”皇后又道,“大家也都听说了,我把符雅指给了程大人,本来想趁着今天一起宣布,谁料符雅前两天着了风寒,今日也不见好。本想喜事成双,如今倒落单了。不过,也许是老天要咱们把喜事分开宣布、分开办,这样天天有喜事,岂不天天开心?”
“可不是!”众人都道,又来恭喜程亦风。
皇后笑道:“好了,你们别把恭贺的话都在今天说完了,留到喜宴上去说吧。今天咱们是来送花神的,过了时辰也不好。凤凰儿,你不是准备了歌舞么,还不叫她们出来?”
“是。”凤凰儿答应。后面蓼汀苑的宫女早就预备着了,这时列队出来,一队人携着乐器,另一队人穿着桃红色舞衣,先向众人请了安,就歌舞起来。她们唱的乃是寻常的古诗,不过却是凤凰儿教的西瑶曲调,清脆婉转,别有一番妩媚的情致。舞蹈的宫女们粉衣飘飘,正像暮春时节落红片片,既恼那无情东风,又恋这繁华大地。当她们围成一个圈子徐徐旋转的时候,凤凰儿便翩然飞到了当中。宫女们叠起手来,形成一个碗口大的平台,凤凰儿仅以足尖立于其上舞蹈,仿佛蝴蝶,仿轻盈要飞上天空。观者无不惊叹。有人还记得去年这个小小的西瑶舞娘首次在宫里演出的时候,连元酆帝也曾垂涎于她。相比当日,凤凰儿褪去了青涩,青春光华绝世风采,花一般盛放。若是元酆帝没有瘫痪,怕是舍不得把如此佳人让给自己的儿子吧?
大家正这样想的时候,忽然看到乾清宫的太监们,撑着伞,抬着躺椅,拎着食盒,捧着茶壶,正是皇上出门的阵仗。再细一看,果然后面用肩舆抬着元酆帝。大家不免一惊,赶紧离座,跪地请安。凤凰儿和众宫女的歌舞也戛然而止。
太监们簇拥着元酆帝到了近前,众人跪了一地,却不听“平身”之令,有的难免好奇微微抬头来看,只见元酆帝目光呆滞,一副痴痴傻傻不识人事的模样,显然病情没有好转。继而才听皇后道:“大家起来吧,我看天气不错,问过端木大夫,才让他们抬皇上出来晒晒太阳。今天这么热闹,有歌有舞,或者皇上看过病就好了也说不定。大家不要拘束,我们继续送花神。”
听歌看舞病就能好,天下岂有这样的事!众人想,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自依礼给元酆帝让出“观赏歌舞”的位子来,又请凤凰儿和众宫女继续表演。
不时,蓼汀苑的歌舞就演出完毕,别的宫房也准备了节目,一一献演上来,有的是丝竹,有的是管弦,有的是古曲,有的是新戏,品种繁多。
“娘娘,老臣家里养了个班子,”梁国公道,“虽然不及宫里的精致,但将就学了几套曲子,今日也带进宫来。娘娘不嫌弃,老臣便让他们献一献丑,如何?”
“那可真要一饱眼福了。”皇后道,“不知他们打算演什么曲子?”
“回娘娘的话,是一套新戏。”梁国公夫人道,“叫做《花神记》,讲的是花神降世,成为贵妃的故事。虽然不是出自名家手笔,但臣妇听过,调子好,词也新鲜。正巧今天送花神,岂不正合了这意头?”
《花神记》!程亦风一凛:不就是公孙天成编来揭露皇后谋害韩国夫人的那一出戏么?他望了皇后一眼,见其神色自若,微笑着对梁国公夫人道:“哦?我还真没听说过有这戏,快叫他们扮上来!”
“是。”梁国公夫人领了懿旨便叫侍女去传家班的戏子,同时自己又向皇后介绍道:“这《花神记》现在可红了,外头许多班子都唱它,几乎间间酒楼茶馆都上演。臣妇也是从下人那里听说,才叫了一出堂会,果然好看,便叫家班排了起来。”
“那今日本宫可要一饱眼福了。”皇后道,“你们住在宫外的人就是这一条比本宫幸福,消息灵通,新鲜玩意儿又多。羡慕也羡慕不来呀!”
这样闲聊着,没多一会儿,一队盛装的戏子便走进御花园来给元酆帝夫妇、太子即诸位亲贵请安。其中一位小生着龙袍,显然扮的是皇上了,另外两位花旦,一个穿着黑底绣银红牡丹的衣裙,雍容华贵,另一个则穿雪白纱裙,上面隐隐约约挑绣着芙蓉花,清丽脱俗,不知谁是花神。
“咦!”皇后指着那穿黑衣的花旦道,“我好像有件衣服是这模样的呢,你快过来让我瞧瞧!”
“看来她是扮花神的了。”有人道,“花神下凡做了皇后——这是赞皇后娘娘您是花神呢!”
“可不是!”另一人附和道,“前一阵民间流传一幅花神图,据说那花神的眉眼就有几分像娘娘呢。可见娘娘生就一副神仙样儿,谁能像娘娘几分,就终生受用不尽。”
“别卖乖了!”皇后笑道,“要是二十年前,恐怕我还敢恬着脸说自己像花神,如今已经老啦——今年要是还像过去一样公推花神,除了凤凰儿,还有谁配得上?”
“娘娘折煞我了了!”凤凰儿道,“娘娘看起来可一点儿也不老——娘娘和太子殿下站在一起,人家还以为是殿下的姐姐呢!”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些拍马屁的话?”皇后戳着未来儿媳的太阳穴道,“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竟然也被她们教坏了——这种溜须拍马的话有人信么?说我是十八岁有人信么?没的叫人笑掉大牙!”
凤凰儿笑了起来,垂下头去。她已经换下了舞衣,穿一件瓷青色的衫子,系素色白裙,半新不旧,好像洗掉了颜色似的。皇后皱眉道:“你……你先前那衣服不是挺好,怎么换了这么一身,一点儿也不像太子妃的样子。”
“娘娘不喜欢,臣女这就去换掉。”
“不用了。”皇后道,“换来换去多麻烦,你就穿着吧!”说话时,又多看了那身素服两眼,转头对亲贵们道:“其实话说回来,就算二十年前我年轻的时候也没做过花神。你们知道为什么吗?我差了那么以点儿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我给皇上当这么大的一个家,虽然不要忧心柴米油盐,但三宫六院这么多事,早早就把我烦得像是管家婆一般,俗之又俗,哪里还能做花神呢?”她指指黑衣花旦:“所以依我看,这孩子的扮相若是似我,必然不是扮花神的,是不是?”
“娘娘真是火眼金睛。”黑衣花旦道,“她才是扮花神仙姑的——”说时,手一指白衣花旦。
“我看也是!你过来!”皇后唤那白衣花旦,又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啧啧,真是美人胚子——你今年多大,学戏有几年?”白衣花旦一一回答了,皇后又笑道:“其实我看你很像一个人——大家看不看得出来?”
众人怔了怔——这花旦脸上油彩红红白白,哪能看得出来像谁?
皇后叹了口气:“唉,也难怪你们看不出。这世上,大约除了我和皇上之外,也没有什么人记得她了,而皇上如今又——”她看了痴呆的元酆帝一眼,似乎无限感慨:“我姐姐韩国夫人,就是元酆五年大家公选的花神。她那模样,说也说不出,画也画不像,那才真是天仙下凡……唉,一转眼,这么多年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亲贵们都晓得韩国夫人溺水的往事,不过这事宫里忌讳提起。根据大家所知内情的多少,有人认为是因为韩国夫人嫡出,皇后庶出,提起此人就等于提起皇后的出身,实属不智;有人则认为元酆帝当年曾爱慕韩国夫人,无奈美人没到手,就魂归地府,提起这事等于接皇上的旧伤疤;还有人悄悄地说,韩国夫人之死太过离奇,尤其,当年在场的不是疯了就是死了,怕是另有内情的,为了自己的安危之故,还是不要找麻烦为妙。今日皇后竟然自己说起韩国夫人,怎不让人惊讶呢?
不过大家转念一想,近来宫中变故一个接一个,元酆帝虽然还没有归天,但皇后已经和寡妇差不多,肩上的担子这样沉,身边的亲人却如此少,难怪她怀念起故人来了。
皇后长叹一声,又自说下去:“你们很多人没见过韩国夫人,她不仅貌若天仙,还知书识礼。其实皇上中意她很久了,只不过她是有夫之妇,才一直守之以礼,到文正公去世,皇上也有立韩国夫人为妃的念头。我心里很赞成,娥皇女英不也同侍一夫么?可惜,礼部的人总不赞成,认为皇上娶臣子的遗孀有违礼制。连皇上送给韩国夫人一支金簪,也不知怎么被人弄出凤凰泣血来,硬说是凶兆。皇上当时年轻气盛,怎么也不肯放弃这段姻缘,一直不停和礼部抗争。本来我看,礼部那边的口气都些松动了,谁知韩国夫人红颜薄命……就在这镜湖上……”
当年之事竟是如此原委?大家面面相觑。多少年来,捕风捉影,种种猜测,今日皇后亲口挑明了,便像是焚尽了稗书野史,来了一段盖棺定论的正史,虽然还带着几分多情帝王薄命红颜的色彩,但却“正”得毫无情趣,不像是真的——或者就是假的呢?程亦风从公孙天成口中所听到的自然不是如此。大家望了望最有可能知道往事的康王妃,老妇人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皇后说到动情处,眼眶也红了,略拭了拭,才道:“好了,今天不说这些。快把你们的好戏扮上来,大伙儿开心开心。”
戏子们应了,自去准备,不时,太监们把画舫驾到了跟前。梁国公夫人说,这戏原要在画舫上演,水波荡漾才更显出仙气来。皇后道:“那可好,不是还有两三艘画舫么?索性都驾了出来,咱们都到湖面上看戏去。”
她开了金口,自然没人敢反对。顷刻又驾出三条画舫来,元酆帝夫妇,竣熙和凤凰儿同乘一艘,几位孀居的大长公主和太妃们乘一艘,此外亲王夫人公爵夫人登上第三艘,余下品级未够者只得在岸上观看了。竣熙本邀程亦风与自己同乘,但程亦风以为,毕竟内外有别,便谢绝了,站在岸上遥遥看着花团锦簇的画舫。
戏子们的画舫上响起了胡琴声,几个扮成仙女的小旦已经率先登场。开场曲听调子仿佛是《鹧鸪天》,只不过画舫离岸太远,唱词已听不真切。小旦们唱罢便来了一个老旦,大约扮的西王母,照例要交代一下故事的背景,然后花神才出场了,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皇后到底是要干什么呢?程亦风心中斗大的疑问,这画舫上演的便是公孙天成写的《花神记》吗?公孙天成又在哪里?他急得恨不能原地打转。蓦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程大人!”
是符雅!他不禁一惊:“小姐,你……你不是病了么?”
符雅钗环散乱,面色潮红,显然是一路疾奔过来:“大人,快让禁军来救驾!”
“救驾?”程亦风一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符雅看旁边的亲贵女眷们都朝这边望来,不敢妄动,连忙让程亦风朝无人处走出几步,才道:“没时间多解释了,皇后娘娘知道了公孙先生的计划,想来个将计就计,不仅要将公孙先生他们一网打尽,还要趁机害死皇上嫁祸给他们。”
程亦风怎不大惊失色,他信任符雅,不去追问消息的来源,只道:“程某虽然是兵部尚书,却没有节制禁军的权力,就算有,也不能调动兵队贸贸然进入御花园……”
“袁哲霖!”符雅道,“皇后这次是跟袁哲霖联手的——如果说是袁哲霖卷土重来意图造反,一定可以调动兵队!大人别再犹豫,晚了就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闭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