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妃道:“这半年来大人殚精竭虑,如今已是水到渠成,接下来心思便该放在琼关政事之上,免得被人摘了桃子。我看姜克清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近日必有动作。”
叶行远点头,“我本欲待局势稳定,便做足准备,再入子衍墓,以求第三件五德之宝。不过锦衣卫那边也有消息,说姜克清蠢蠢欲动,不得不防。”
能够忍半年,看半年,姜克清此人心性也算是了得。作为衙门正堂,他并未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甘心被叶行远架空不动声色,叶行远对他也是刮目相看。
科举体系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人精,哪里有什么等闲之辈?
转运使衙门车水马龙,不过忙的除了叶行远以外,便是诸位各有职司的佥事。作为正印官,姜克清反而清闲,他也不急,只带着一个老师爷下棋饮茶,优哉游哉。
姜克清闲闲落下一枚白子,他全盘局势已然大坏,唯有中腹尚有一争的余地。老师爷原以为他要挑起战端,不想他竟然只是在未曾活净的角部自补一手,不觉愕然。
老师爷垂手道:“大人这一手落下,白角已然无忧,但通盘已经落后,终局之时,约莫要输老夫五个子。何不径取中原,或有一战之机?”
姜克清淡然一笑,反问道:“我与先生下棋,败多胜少,只要老先生不犯错,可让我二先有余。平日下棋,我该输几个?”
老师爷略一计算,点头道:“这一两年来,大人都是输六七子左右。”
围棋一道,六七子看似不大,但已经是甚远的差距,姜克清说老师爷可以一开始让他二先,差不多也是实话。他已近中年,也不可能全心浸.淫.棋道,这一两年来棋力也没什么长进。
听老师爷这般说,姜克清笑道:“既然如此,今日只输五子,其不是可当小胜?人贵有自知之明,本官算路差了老先生一筹,若是在中腹挑起混战,只怕会一败涂地。”
老师爷叹道:“大人行事,真是谨慎有余,此‘小输当胜’之论,亦觉新鲜。不过纹枰论道,本是小事,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其余大事,似不可这般轻忽。”
他一直追随姜克清,辗转官场数年,来回几千里,忠心耿耿。此时知道琼关的局面对姜克清不利,便借着下棋,暗中进谏。
姜克清沉吟不语,良久方道:“世上之理,皆有共通之处,若是不自量力,妄自螳臂当车,只怕必然会被碾为尘泥。如今天时大变,乱世将起,谁知谁是车驾,谁又是螳螂?”
老师爷听他语气,猜不出他心头所想,待要再问,姜克清却索然投子道:“今日倦了,便到此处,来日再来相谈。”
老师爷只得悻悻告退,只听门外蝉嘶声起,不知不觉,暑意已深。
姜克清是二月初二抵达琼关,如今已是八月,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这半年来他都并无什么行动,如今京中传来消息,让他配合对付叶行远。
姜克清仔细研究过,也觉得此事是大好良机,然则到底是否要推波助澜乃至于赤膊上阵,他却仍旧举棋不定。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观察,他并不是一般的官僚,目光不只往上看,亦往下看。半年来琼关的变化可说是天翻地覆,他也看在眼里。
二月寒冬刚过,残雪未消,民生凋敝。城墙上还满是破损,染着血渍,恐怕空气中都蕴有未曾散去的尸臭。但只是短短半年,如今城墙修缮一新不说,市集繁盛,每日商旅络绎不绝,当地百姓的日子更是好过了许多。
虽然未必有外地商旅挣钱,但是这些商队来到琼关,要吃饭要住宿,或是打开门做生意,至少也得租用当地人的房屋,购买当地人的伙食,这就是一笔不菲的银钱收入。
有精明之辈,早就借机多盖几所院落,专门租给外来的商队,那真是坐在家里便能挣钱,还全无风险。如此一来水涨船高,尤其脑子好使的人族,就算说不上富庶,也早有了小康的生活。
妖、蛮之辈行动慢了一拍,但他们也有自己家乡来的商队作为补充后援,也挣了不少钱。如今生活一好过,几方如乌眼鸡一般的矛盾倒是消解了许多,甚至能和和气气的一同奔着挣钱而去。
难道这就是圣人所言的“大同之世”?无论妖蛮人族,齐心合力奔小康,一团和谐。只是这“大同之世”竟然喻于利而不是喻于义,这倒是让姜克清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