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此话听来甚是突兀,然而高顺脸上却无什么吃惊之色,显是他已料到陈宫此话之何所出,跪坐席上,身形稳稳不动,默然稍顷,说道:“先生昨天到的,那是不是已经谒见过将军了?”
“昨到平春以后,已然谒见过吕公。”
高顺问道:“先生刚才对我说的这句话,想来应是也已对将军说过了?”
“不错,我昨天确把类似的话,向吕公说过一遍。子向,我今自平春远来,为的一则是君,二则便是将军。将军昔日待我恩情厚谊,我不能不报;君今世之名将也,我不能不惜君之才。”
对陈宫的吹捧,高顺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问道:“将军怎么说的?”
陈宫摸着胡须,叹了口气,说道:“子向,我是实在没有想到,吕公到现在还对荀贞之的哄骗之言深信不疑,而不肯从我良言相劝。我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然而他不肯从也!”
高顺和吕布不同。
吕布在政治上很天真,高顺虽然不能说於政治上就很高明,但他至少还是能够分得清什么可信、什么不可信,什么安全、什么危险的。
陈宫去年向吕布进言,劝他不要中朝廷离间之计的时候,高顺那时即赞同陈宫的意见,而且高顺也曾先后数次向吕布进言,希望吕布能够听从陈宫的话。
对此,陈宫都是知晓的。
所以陈宫此来平春,也才会把说动高顺,跟他同往丹阳作为后备的选项。
他神色诚恳,语气恳切,侧身对向主坐上的高顺,说道:“子向,说来你我并非故交,自去年蒙吕公不弃,容留我后,你我才相识。然而你我尽管相识未久,说实话,相交也不算深,可是与你相识后,随着对你的了解,我却是越来越赞赏你!你治军严整,不近酒色,虽古之名将,在我看来,不过如此!子向,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三十有五了吧?”
高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今年正三十五。”
“正值壮年!大有作为的时候。子向,荀贞之接下来定然会对吕公用兵,而以吕公现有之兵力、现处之险境,吕公又一定难以抵挡。我再三苦劝吕公,他不肯从我言,子向,你是明智之士,必不会如吕公这般固执,我现有一策,敢献给你,或可解你眼前此危!”
高顺不等陈宫说他的计策,打断了陈宫,说道:“先生请不要再说了。”
“子向,你这是?”
高顺说道:“先生的计策无需说,我也能猜出一二。”
“哦?”
高顺笑道:“不外乎是劝我舍将军而去,随先生往丹阳,先生,我说的对么?”
“子向,良禽择木而栖。我知吕公待你恩义深重,可问题是吕公他现在听不进良言,他迷了心窍了!荀贞之一旦来打平春,平春必失陷无疑,而平春又一旦失陷,北为汝南、南为黄祖、西为九江和阜陵,你与吕公又能逃往何处?只怕是插翅难飞!子向啊,这种情况下,你又何必还留在平春?要论情谊,张文远与吕公的情谊亦深,可他就能够见机辨时,同我共至丹阳。子向,你何不也这样做?刘扬州,人杰也,我与文远投到丹阳后,深得他的重用,你若是”
高顺再一次打断了陈宫的话,微笑说道:“先生请勿再说了。”
“子向,你”
高顺说道:“先生,若论机变,我不如文远;而如论忠烈,文远或不如我也。我闻之,烈士不投二主。莫说将军待我恩深义重,就是他待我薄情寡义,我也不会负他,不会弃他而去的。”
“烈士不投二主”云云,倒似是在暗讽陈宫了。
不过高顺其实并无此意,陈宫接连换“主”,那是为了实现他自己的理想,因他自己并不认为自己是“反复无常”之人,故亦未觉得高顺是在讽刺自己。
——话到这里,不妨多说一句,高顺对吕布忠心不二,而他所忠心的这位主君,却则是先叛丁原,后叛董卓,现叛袁术,诚可谓对比鲜明,易变之主而竟有忠贞之臣,亦是可叹。
听了高顺此话,陈宫恨铁不成钢,说道:“子向!吕公被鬼迷了心窍了,为了子虚乌有的许诺,他性命都可不要,可是子向,你是个聪明人啊!”
“我确实不笨。”
难得见高顺开玩笑,唯是陈宫这会儿没有笑的心情,他说道:“子向,你!”
“先生,不用说了。”
陈宫仍想再努力一下,晓之以理既然不成,便动之以情,说道:“子向,便是你不怕死,但你妻、子的性命,你也不在乎么?汝子虽才十来岁,然已有你之风范,将来必成大器!子向,值此乱世,你自当是知非君择臣,臣亦择君之理。识时务者,是为俊杰也!子向,就算不为你自己,为了你的妻、子,你是不是也该再考虑一下?子向,我对你所言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都是真的因为我看重、可惜你的才华,才对你说的!”
“先生的情谊,我岂会不知?不瞒先生,先生离开平春以后,这两三个月间,我也曾有数次再劝将军,希望将军不要轻信司徒赵公、戏志才信中言语,可是将军他亦是不从我言。又如先生所说,我也是这样认为,车骑打下南阳后,必会来攻平春。先生,我已经想好了,丈夫立世,唯清白二字矣,将军他既不肯从我言,则我作为臣属,就只有等到车骑果遣兵来攻时,拼死一战,看能否将之击退,或能否保住将军杀出包围吧!待那时,我若能护住将军突围得出,先生,我一定会劝说将军东投扬州。也许到那个时候,我与先生还能有再见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