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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向导禁闭区”到“向导学校”,通古斯基地一直是联邦最讳莫如深的地方。送到那里的向导自不必说,就连送到里面的教师,也鲜少再与外界联系——他们从招募进去的那一天起,就脱离了正常的教育体系,不再向任何教育部的官员负责,他们的评级、晋升,都由学校说了算。
一百多年了,这是第一次,联邦教育部和通古斯向导学校建立沟通渠道,并在国会和内阁的敦促下,开展第一次教学交流。
在历史上,这次交流被称为“火种行动”,因为它开启了一次全新的变革,在之后的岁月里让人类渐渐认识到向导的真实价值,认识到他们在人类进化史上的重要地位。
也正是因为这次变革,人类才得以在若干年后残酷的宇宙大清洗中存活下来。
星历855年,十名教育界知名学者进驻通古斯基地,带着总统和国会的嘱托,研究向导学校现行的教育制度。相应的,向导学校也派出了七名教师和三名学员,飞往敦克尔首都,向各大高校学习普通的教学模式。
之所以选派三名学员,是因为向导学校有小一半的课程是由高年级学员向低年级学员传授的,他们既是学生,又是老师。而这三名学生,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来自“凤凰社”,包括社长巫承赫在内,都是“攻击性教育”的主张者。
金辙在巫承赫分娩前夕和巴隆夫人长谈了一次,将巫承赫这三个月来写给他的论文,以及他组织的研究组对这些论文的讨论结果,统统摆在了巴隆夫人面前。
“专家组一致认为,人为削弱向导的攻击性是不明智的,是对天赋的浪费。我们已经浪费了快两百年,不能再继续浪费下去。”金辙这样对巴隆夫人说,“大屠杀统计结果显示,向导和异能者胚胎出现的自然比率是1:1.5,也就是说我们只要解决堕胎的问题,未来五十年将会迎来向导出生潮,如果我们还沿用这样的教育方式,压制他们的攻击性,我们必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至于如何防止异能者受到向导的攻击,金辙认为不足为虑:“向导基因注定他们本性仁慈,性格懦弱,除非受到威胁,绝对不会攻击异能者,尤其当人口比例趋于正常的时候,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巴隆夫人最终做出了妥协,虽然她对总统的理论仍旧抱着怀疑的态度,但总统太强势了,她无法承受来自内阁、国会、教育部、最高法院,甚至的远航军的压力。
换个角度来想,既然总统并没有提出要取缔向导学校,他这样大张旗鼓地搞改革,恰好说明他对向导学校的重视,只要他认为这个学校是有用的,她这个校长就有价值。
所以出于私心的考虑,她也必须妥协。
一个阴沉的黄昏,一架隶属教育部的小飞碟降落在总统官邸,巫承赫缓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霍伯特想要搀扶他,被他拒绝了:“我可以的。”
他仍旧非常消瘦,脸色苍白,下眼睑有着轻微的黑影,但他的眼睛却是史无前例的明亮,仿佛在内心烧着炽烈的火,焦灼而痛楚。
今天是他分娩的第五天,腹部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本来路德医生是建议他晚一点单独走的,他还是执意办理了出院手续,坚持和组内其他人一起出发——他一分钟都不想等,他要疯了,而且他知道金轩比他还要痛苦,还要疯!
因为他已经被标记过,迟早都要被流放,所以学习组对他的监管相对松懈,收到总统的邀请,请示校长以后就放他和霍伯特一起离开了教育部安排的酒店。
“他还在安全屋吗?”巫承赫下了飞碟,因为刀口的原因不能走太快,问霍伯特,“他狂躁症严重吗?”
“很严重,所以金辙一直把他关在安全屋。”霍伯特说,“不过他还年轻,体能很好,应该能撑过去。”
“你,见过他吗?”巫承赫问。
“没有,金辙不许任何人见他。”霍伯特回答,“没有你的安抚他变得很暴躁,平衡剂作用有限,他随时都有可能发狂,太危险了。”
“哦。”巫承赫淡淡应了一句,心里却是揪着疼,压抑着焦躁走近官邸,还没有进门,就感觉到熟悉的意识云波动——是金轩。
天!怎么会这么衰弱?他要死了吗?巫承赫心跳猛然间急促起来,加大步子走上台阶,却因为牵动内脏的刀口而痛苦地弓起了腰。这时大门开了,金辙大步从里面走出来,伸手将他扶住:“小心,别着急慢慢走,我说过让你晚两天再回来的……”
“我没事,伤口已经在愈合了。”巫承赫直起身,努力给他一个微笑,“我感受到了他的意识云,他很弱,怎么会这么弱?”
“是因为过量的平衡剂……为了让他安静下来我只能这么做。”金辙低声说。
巫承赫心头突突直跳,难过得要命,撑着他的胳膊走进官邸,喃喃道:“时间太长了,剂量过大,他脑组织可能受损伤……我、我可以直接下去看他吗?”
“我带你去。”金辙半扶半抱将他搀到地下室门口,巫承赫喘了口气,道:“我可以一个人进去吗?”
金辙犹豫了一下,道:“可以,他刚刚打过平衡剂,应该没有太大攻击性,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他这两天狂躁很厉害,万一他失去理智,我就在外面,你可以让你的量子兽出来叫我。”
“好的。”
金辙留在了门口。巫承赫扶着木质扶手一直下到最底层,终于看见了安全屋厚重的大门。那门紧紧阖着,泛着防辐射金属特有的冷光,一米多高的地方有一个纯机械传动的巨型门闩。巫承赫用意识通感召唤金轩的量子兽,没收到回应,于是他用意识力将小灯泡送进了大门,让它去找狮子,而后自己用力扳住金属门闩,一点一点往上推。
“呛——”的一声,门闩开了,巫承赫深吸一口气,推开大门往里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平衡剂的味道,天花板在他踏入之后缓慢亮起,巫承赫首先看到自己的蝴蝶,它落在角落一堆暗褐色的庞然大物上,正试图用意识通感唤醒对方。
那是金轩的巴巴里狮子,五个多月不见,巫承赫差点认不出它来——它变得骨瘦如柴,曾经闪闪发亮的毛皮松垮垮包在瘦削的骨架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青黑的死气,无论小灯泡如何呼唤,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量子兽映射着主人的状态,狮子都已经这样了,金轩……
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巫承赫,他害怕得几乎喘不上气来,捂着胸口,连腹部的刀口传来锐痛也感觉不到。良久,他勉强镇定下来,四下看看,往屋子深处一张破烂的沙发走去。
金轩了无生气地躺在沙发上,胸部以下盖着一张白色的毯子,右臂垂在地上,上臂明显肿胀,像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因为刚刚注射过平衡剂,他神智不大清楚,感受到巫承赫的意识云,只轻轻抬了抬眼皮,就再次陷入了沉睡。
天,这是金轩,他的金轩……巫承赫跪坐在沙发前,不置信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男人,金轩瘦得吓人,几乎光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长发纷乱地披在脸上,只看到下颌凌乱的胡渣。
巫承赫手抖得厉害,轻轻揭开金轩身上的毯子,发现他身上也瘦得厉害,原本健壮的胸肌变得十分单薄,肋骨撑起皮肤,荆棘蔷薇纹身随着骨架的起伏呈现出令人心悸的线条。
“……金轩?”巫承赫颤抖着轻唤他的名字,金轩毫无反应,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只有意识云还随着心跳轻微涌动。巫承赫轻轻拂开他脸上的头发,触手潮湿粘腻,都是冷汗,金轩昔日英俊的面孔完全失去生气,双颊凹陷,眼眶青黑,只有鼻梁仍旧高挺笔直,双眉如剑,斜飞入鬓。
【金轩】巫承赫通过意识通感呼唤他,这次金轩感受到了,意识云猛地颤了一下,继而急剧收缩,像是在积蓄巨大的力量。
【别动,别动,冷静点】巫承赫闭上眼睛,伸出思维触手探入金轩的意识云,金轩原本活跃而强大的意识云现在变得十分虚弱,到处都闪着暴躁的火星,火星周围很多地方都变成了灰黑色的阴影,那是过量平衡剂导致的局部坏死,药物无法治愈,只有向导通过长期不断的安抚和刺激交替作用,才有可能再次激活它们。
巫承赫迫不及待想救他,治疗他,但金轩太弱了,连最起码的治愈都无法承受,最终巫承赫只能在他的意识云里转了一圈,熄灭了一些狂躁的火星,就撤出了思维触手。
经过简单的安抚,金轩睡得沉了些,额头又渗出细汗来,巫承赫用药箱里的纱布给他擦了擦,而后掀起毯子,轻轻躺在了他身边。
金轩的身体一向是温热干燥的,现在却变得又冷又潮,巫承赫枕在他左臂上,将他受伤的右臂轻轻搭在自己腰上,贴着他的胸膛闭上眼睛。隔着单薄的皮肤,他听到金轩的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跃着,“咚、咚……”又痛楚,又坚强。
他还活着,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巫承赫自从到了通古斯以后就没有流过眼泪,此时此刻却忍不住想哭,他可以忍受痛苦,忍受囚禁,但无法忍受他的异能者受到伤害,这是他的本能,也是他的爱情。
巫承赫将脸埋在金轩温热的胸口,无声地哭泣,让眼泪顺着他光滑的皮肤往下掉,往下掉。金轩像是被他的眼泪灼痛了,忽然收紧双臂,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胸腔里发出迷茫的叹息声。
【巫承赫……】他通过意识通感发着梦呓,像个受伤的野兽一样将巫承赫紧紧箍在怀里,几乎将他的肋骨勒断,语无伦次地喃喃着:【别走,别走,我要死了,你要活下去……不不,我们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