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手拢回袖中,低头看着她的长发烧起来在地上兀自打滚,那男孩儿颤抖着嘴唇,眼里映着刚刚还抱着他的娘亲,耳边回荡着嘶哑的尖叫。
左阳先看见了这孩子,猛然一惊,连忙起身就将他抱起来,捂上他眼睛。
北千秋反应更快,她红裙飘忽,拎起桌面上的茶壶,掀开盖就倒在了丽嫔的头上,浇灭所有的火星。
左阳紧紧拥着那个碧玉小冠、打扮的精致的孩子。那男孩儿终于是哽了半天,低低的喊了一声:“娘……”
顺帝则看向手里拿着白瓷茶壶的北千秋:“郡王妃倒是心善。”
“叫的跟杀猪一般,听得耳朵也痛了。”北千秋松手扔掉茶壶,丽嫔在地上颤抖着,长发被水弄得一片狼狈,却至少还活着。
顺帝勾唇笑了,不再言语,让侍卫和太监将林穹的尸体与丽嫔拖下去。
左阳松开手,男孩儿瘫软在地,顺帝蹲下道:“振儿,过来。”
男孩儿名兆振,是顺帝四子,今年九岁,他因痴楞不言,一直被认为是脑子不清楚。
如今顺帝朝他招手,兆振抖了一下,缓缓走过去。
顺帝身上的血珠从礼服外笼着的金纱衣上滚落下来,他面色稍霁,摸了摸兆振的头,兆振瘦弱的身子猛地一哆嗦。
“今天你还回兴熏殿,跟元贵妃一起住好不好?”顺帝声音温柔。
兆振抬头看了一下左晴,左晴面上想要笑却没有笑出来,嘴角抽动了一下,眼睛却红了。兆振点了点头:“我要找兰嬷嬷……”
说的应当是乳母。
“恩,兰嬷嬷会陪着你的。”顺帝笑道:“你本来就住在兴熏殿,不用换地方。”
顺帝朝着左晴的方向,轻轻推了一下兆振,左晴走过来牵住兆振的手。这男孩儿并没有问自己的母亲去哪了。
他开口说了一句让左阳心惊肉跳的话:“元贵妃娘娘,你做我娘好不好。”
左晴脸色煞白,指尖颤抖,一颗眼泪终于还是凝在眼眶里,滚了下来:“你确定?”
顺帝也愣了愣,看向兆振,小小的男孩儿点头抱住了左晴的手:“我不能没有娘。”
在这宫里,他早晚会被安排一个娘,相比起更前途未卜的命运,他选择了能左右他亲娘生死的强者。
更何况这位强者的膝下,并没有他的竞争者,他可以闭眼,乖顺的倚在这个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膝头,等到她老了,亦或是有更强者出现,再睁开眼来。
“好。”左晴并不熟练的抱起他来,任孩子脏兮兮的鞋子弄脏了她的衣裙,没有再看旁人一眼,朝外走去:“从今天起,我是你娘。”
左阳连忙跟上,想要替她抱着孩子,左晴并不让他接手,反而紧紧拥住了兆振,站在飘着橘红灯笼的昏暗长廊上,低头不敢直视左阳,哑声说道:“哥,要是有一天我遭了报应,你别管我。那都是我自找的。”
左阳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左晴抱着兆振到后头去了。
北千秋抬起脸来,目光短暂的和顺帝对视了一下,她轻轻冷笑一声,就跟刚刚什么事没发生一样,轻快的跑出门去,蹦跶过门槛,一把揽住左阳的胳膊,声音甜腻:“郡王,妾身刚刚吓坏了,你快摸摸我胸口,跳得好快哦——”
“……走开啊。”左阳翻了一个白眼。
“不……就不……”北千秋死抓不放。左阳最终还是没挣扎开,一脸无奈的拖着北千秋,对屋内顺帝行了个礼,走了。
一滩鲜血,如今只剩团污渍。
两条人命,耗时不过半碗茶。
等到左晴换了一身裙装,妆容精致面带笑容再回到场面上时,北千秋还在扒着左阳的胳膊,求一个爱的抱抱。
左阳本以为,他一定会将北千秋拖到角落里去质问,然而他心里竟然无法浮现那种愤怒的情绪。北千秋最早在他心里就是似敌非友的人,可过去的回忆里,那些朦胧的守护的感觉又是绝不会出错的。
左阳只感觉到了极度的迷茫。明明这四年来从未如此过。
“你丫怎么还有脸缠着我。”左阳抽了抽嘴角:“明明刚才我和皇上扯淡的时候,你也在山洞里听着,我都看见你的裙角了。现在又在我这里卖无辜,有意思么。”
“哎?”北千秋抬起头来,嘴角还沾着羊羹渣。
左阳忍不住目光移到她嘴角,咬牙道:“我根本不打算问你了,你的想法除了听你指挥的手下,谁也没法理解。等宫宴结束,你丫有多远,走多远。”
“哎?”北千秋一脸吃惊:“你丫又犯什么抽,我可老老实实的很听话!”
左阳实在是忍不了了,伸手拿了帕子,把她嘴角的渣渣狠狠擦掉,才舒了一口气:“别扯了,我不认为你是站在顺帝那一边的,但我也不认为你会站在我这边!你别把我这里当养老院外加司令营了!”
“我一直都跟左晴在一起。”北千秋托腮郁闷的说道:“你干嘛一副我背着你给你戴绿帽的样子!我根本就没去你说的那个什么山洞!”
左阳不想跟她讨论,他现在看着北千秋的表情,就没法再思考她背后到底有什么用意。再这样下去,他非要脑子锈在她手里不可!
他早就猜到四年前一事跟顺帝有关,当时浴血入宫,惠安长公主抱着顺帝,只流着眼泪说‘太好了’,左阳却越想越深,站在龙椅边,深入骨髓的冷到颤抖。
与惠安对顺帝盲目的疼爱和拥护相比,左阳在宫中五年,早已对这个幽深的宫廷和它的主人彻底了解。所以这四年,他小心翼翼,身不由己,因为他明白,左家面对的这个人,稍一闪失就必定会被吞灭。
那么,四年前的北千秋就成了最关键的线。
到底顺帝在四年前谋划了什么,到底他为何放过了左家?
然而北千秋插科打诨,对于关键一言不发,态度暧昧不明,藏着的情绪比四年前还要多。左阳也无法说明自己对待北千秋这种混蛋性子,反而真的拿不出办法的感觉。
他以为自己成熟到对待谁都可以有方法,而北千秋真是他碗里怎么用筷子都夹不住的一颗鱼丸!
“你看,又不是我一个人穿红色!你丫就跟我凶!”北千秋抖着自己的裙摆气的直哼哼:“你他妈就跟我凶!就跟我又打又骂的,你敢对别人这样么!丫一怂逼,老子跟你分居!离婚!今天晚上回去你就从我床上滚下来,从我屋里搬出去!”
左阳愣了一下,抬头寻找,只看着场上除了北千秋以外唯一一个穿红衣的,正坐在亭内,一脸端庄高冷的坐在顺帝身后,偶尔低头和太后说几句话,面上浮现几丝几不可见的笑容——是皇后。
左阳忽然想起来,顺帝也是一变态。皇后从小家教极为严格,天生也就是死板的性子,虽生的容貌不错,却是个玩笑都不会开的老实冷淡性子。左阳以为,顺帝必定会相当厌恶皇后这样无趣的女人,却没想到,他年轻时生平一大爱好,就是往死里欺负皇后。
恩……这戏码要是摆在学龄前儿童过家家的时候,或许还算正常。可都三十出头的人了,还是改不了这毛病,就觉得这俩人之间有点奇葩了。
左晴也说北千秋和她在隔壁说话,丽嫔一事她参与进来,按照时间来说不应该和顺帝有接触。那看来是皇后?
谁丫能想到,天子会跟一国之母在花园里打野战啊喂!
三十了还玩这么h的,激-情无限啊!
“好好,我错了……”左阳无奈的皱了皱眉头,不管真的是不是北千秋,他也只能举手投降。按着北千秋让她坐下来:“你可别咋呼了,整个院子里就看你一个了!”
“明明就是你冤枉人。”北千秋在左阳面前越来越孩子脾气,气的直拍桌子:“你丫明明就错了,道个歉还跟要我跪你似的!分居!离婚!”
左阳叹了一口,看着北千秋还在喊着要离婚,旁边大臣都看了过来,狠狠地点了她脑袋一下,低声道:“你说你丫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老大爷,卖萌上瘾了是吧!是个老爷们就别在这儿喊着要离婚!”
北千秋抬起头来,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左阳看她两手都跟羊癫疯似的哆嗦,她好半天才艰难挤出一句来:“在你眼里,我他妈原来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老大爷……左阳你丫就是一少年重度智障!”
哦,你在我娘小时候就认识她,合着不是快五十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