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阳呼吸一滞,怒气烟消云散。
她黑发如白日般垂下,发尾束了雕竹银坠儿,从颈后拨到前边来,青丝搭在肩上,月白色发带垂下来。肩上披着深青色绣银边外衣,里头是一套玉色宽袖燕服,腰间是同深青色镶玉腰带,束住了窄窄的腰,一只手搭在红漆栏杆上,一手笼在身前,那如玉雕般的指尖从袖口中探出来,端着个鎏金铜兽暖炉,左阳恼怒烦躁的情绪不知去了哪里,甚至仔细地去看她修剪齐整圆润的指甲。
他还凑巧,和北千秋穿了几乎一模一样的玉色配深青,只是一个箭袖武将装扮、英朗利索,一个宽袖深衣,优雅淡然……
左阳舔了舔嘴唇想说什么,却看着北千秋挑了挑眉毛看向他,表情不骄不躁,下颌微收似乎等他开口。
雪肤鸦发,眉眼含着雌雄难辨的英气,表情却透着矜贵与温雅,他甚至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冷清禁欲,以及那如斯艳绝容貌后隐隐的侵略性。
纵然是这样一副面容,只要是北千秋的魂儿在,仿佛不论是怎样冰凉清冷的壳,内里也燃烧着强势放肆的脊梁。
他心知北千秋尤喜红色,惯穿艳红,却也压得住。甚少见她穿的这般素,但也好看。他想起来之前,北千秋一身灰色男装,端着李氏的娇弱面孔,坐在东月阁廊下嗑瓜子儿的样子,那时候他就想说好看,却没说的出口。
“左王爷怎么也来了,臣听闻王爷不喜这些虚浮的宴会,今日倒是反常。”她音色若冷泉露寒,语调徐徐却似乎隐含笑意。
左阳才想明来意,如今再提起火来,已经竭了一半士气,却不肯输了,往前迈了半步,捉住她胳膊,道:“你为何今日不来见我!我在南明王府一直等你到这个点上——”
“王爷还请臣去南明王府做客了?”她故作吃惊:“陆府怎的没收到请柬!纵然是臣想去,没有请柬贸然上门,也恐被人说是强贴过去的,陆某一向爱惜清名,生怕有人诬言。”她说着了无痕迹的撤回手来,后退了半步保持了半分距离。
左阳恼了,又往前贴过去:“你倒是现在又拿这些话来敷衍我,还不如早就告诉我说你失忆了,说不认识我!”北千秋面上笑容不变,再退去。
“王爷,您再靠,臣就要跌下栏杆掉进湖里了。”北千秋的手在他胸口撑了一下,她往后弯腰半个身子都在栏杆外头,左阳看她长发都落在身后,让秋风吹得阵阵飘舞,船猛然开动,北千秋被船身震动带的几乎往后仰倒过去,左阳眼明手快的扶着她的腰往回拽了一把。
北千秋在他胸口撑着才没跌入他怀里,左阳心中小小的惋惜了一下,手却扣在她窄腰上没有放下来,北千秋掰了半天他也不肯松手,过了好一会儿左阳才评价道:“陆大人倒是有些瘦。”
“劳王爷关心。”北千秋不冷不淡的说到,指甲掐在了他手背上,左阳吃痛松开了手。
他本来想着来质问,可北千秋却这般不咸不淡,左阳更加郁烦。他就想直接开口问北千秋到底是怎么想的,却看着北千秋打官腔眼神也不怎么看向他,心里头又酸又痛,闷得提不起气来。
当然更多是些委屈。
北千秋又在想些他根本不知道的东西,左阳感觉她对他无所不知,一眼看到底,轻而易举揉捻指间,可他却百般猜不透她。凝滞的空气沉在二人之间,北千秋似乎也很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想要躲开和左阳面对面的场景,没说话转身直接往后走去。她素手掀开烟霞纱帘,快步走下了三楼,往二楼宽阔人多的甲板那里走去。
一回头,竟看着左阳一脸赌气,阴沉着面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二楼的旁人都是眼观八方,如今朝堂上最红的两位一前一后从楼上走下来,众人几乎都围了过去。二人面上微妙的神色,倒是没多少人注意到,可文臣几乎都来围向北千秋,一口一个“陆郎”“陆兮知”,唤着她的字,如同亲兄弟一般笑着将她往船头那边拉。
而武将们多多少少都要依仗着手握兵权还说得上话的左阳一点,各个五大三粗的团团将他围住,慕容邛这个老将竟也凑过来,递给他一杯清酒,将他往船中央内间拽过去。左阳望着北千秋的方向,却连她背影也看不见,似乎隐隐听着北千秋说些什么“若是有美人也劳烦给陆某介绍……”之类的,如春风拂面般的笑声逐渐远了听不见了。
慕容邛摒开众人,将左阳拽入二层里间,茜帘画屏,隔间传来乐伎们娇软的哝语,慕容邛却表情严肃,将手中清酒一饮而尽,压低声音问道:“敢问左王爷那里有没有接到消息,说是宣州被不知名的起义军攻占。江南那边势力已经极为广泛,这事儿发生了许久,现在还没送到长安来!”
左阳精神一凛,正要开口,却忽然听着隔壁刚刚笑语晏晏的那名乐伎娇笑道:“爷摸得奴好舒服,哎呀……那、那儿不行!啊……那里太羞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都给忘了,隔壁那女人还低声叫个没完,他想装作没听见,可是看着对面年级不轻的老将慕容邛也是一脸尴尬却强装淡定。
两个大老爷们为何要一边听着对面娇喘,一面谈什么宣州起义之类的正事。少年时期闯入爹妈床戏现场的尴尬也不过如此啊,明明啥都懂了却不能哑口无言,只能装作无知的问爹:“爹,你裤子扔在地上干嘛?”
左阳尴尬的握拳放在嘴边咳了咳,敷衍说道:“宣州一事……南明王府自然是不可能没听见风声,但听说不是什么大事,已经镇压了吧。”他话音刚落,隔壁女人低低尖叫了一声,娇笑起来:“大人饶了奴吧,啊……太烫了,不行……别……奴家受不住了……”
靠,有完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