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挚凑过去细看了一回,见梅长苏心情甚好,早就想问的一个问题今天终于问了出来,“你的笔迹与先前大不一样了,刻意练成的吗?”
“算是刻意,也算是无奈吧。”梅长苏将书合上,随手放在案边,“我现在腕力虚浮,笔锋劲道本就改了,再改字体行文就要简单许多。这会儿若是让我再写两个和以前一样的字,我反而写不来了。”
蒙挚有些自悔怎么问出这么勾人伤感的问题来,忙岔开话题道:“听说你不让穆青上表请回云南,是吗?”
“没错,”梅长苏为客人斟了杯茶,推过去,“穆青当初留京,是以太皇太后为由,现在她老人家薨逝未久,穆青就急着上表要走,一来显凉薄,二来会更招陛下疑心。他现在又没什么危险,不如安心呆上一年,多看一看,多历练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说的也是,”蒙挚点头道,“穆青虽不是宗室中人,但太皇太后一向关爱晚辈,皇族就不必说了,既使是外嫁公主和外姓藩王的孩子们,哪个私下里不是叫她奶奶太奶奶?为她在京守一年孝,也是应该的。”
梅长苏怔怔地看着灯花,低声道:“她喜爱孩子们,孩子们心里都明白,所以就算是穆青那个急脾气,也立即听了我建议停止上表,同意留京守孝。霓凰若是能来,只怕也早就来了……”
蒙挚只觉自己今天真是多说多错,倒象是专门来破坏梅长苏闲淡的心情似的,忙抓起茶杯来喝着,又转换话题:“夏冬近来安静,似乎没有丝毫动作。可一想起她素日的脾气,反而觉得更让人心悸。你说夏江会不会已经有所察觉?”
“悬镜司那边我只想静观其变。就象我一直说的,夏冬又不是吃素的,她如今已知真相,无论以前再怎么敬仰她的师父,现在毕竟已起了戒心,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所以还轮不到我担心。夏江察觉了也好,没察觉也罢,让他们先交交手吧,这个过程以及夏春夏秋的态度,我都想再看看。”梅长苏说这番话时的语气,似乎比国丧之前更狠绝了几分,目光中也透了刺骨寒意来,“聂大哥的未亡人,当不会使我失望吧……”
“小殊,”蒙挚凝目看他,正要说什么,黎纲突然从外面直闯进来,急道:“宗主,誉王快进来了,他一落轿就急着朝里冲,我们根本没法儿拦……”
梅长苏一皱眉,知道蒙挚现在出门保不准就被撞个正着,当下立即起身,打开密道之门,顺手还把桌上的《翔地记》塞给蒙挚,一面推他进去,一面快速道:“委屈大统领在里面看看书,誉王走了我们再聊。”
蒙挚依言闪身而进,密道门刚刚关好,誉王的脚步声已响至门前,梅长苏转身相迎,同时示意黎纲与跟在誉王身后的甄平退下。
“苏先生,你可知巡防营归统之事已经定了?”誉王进来后毫无开场白,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说的时候咬着牙,面色阴沉。
“哦?”梅长苏挑了挑眉,“看殿下的样子,难不成我料错了?”
“你没料错,父皇的确没有让兵部接管,”誉王煞是气闷,“他把节制权给了靖王。”
这次梅长苏是真的有些意外,“靖王?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下午。事先毫无征兆,陛下也没问过任何人的意思,突然就这么决定了。”
“我不知殿下在恼怒些什么?”梅长苏淡淡道,“归靖王节制不是很好吗?至少他为人公允,殿下不用担心他会偏袒太子。”
“如果靖王只是靖王,我当然乐见其成,可是……”誉王对于敌人,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此刻他的这种感觉尤为强烈,“苏先生不觉得靖王最近冒得太快了吗?从接侵地案开始,父皇对他的恩宠日增,连重臣们对他的口碑也越来越好,名望一天一天水涨船高。新得用的几个朝堂红人,好似都对他印象甚佳,虽然暂没有结党的迹象,但如今的靖王已绝不是去年刚回来时的那个靖王了。”
梅长苏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道:“这样苗头确是有些可疑。不过靖王若有野心,没有人拥戴支持总是难成的,殿下你确认他未曾结党?”
“据般若的情报是这样。不过般若最近……有些让人失望,好些事情后知后觉,更有些是错的。她怀疑是有内奸,否则不至于那么些眼线,齐刷刷地接连断掉,连个错漏的都没有。”
梅长苏屈动指节敲着桌面,缓缓道:“秦姑娘的事我一向没有多问过。不过想来她的眼线名单应该是很隐秘的事,安心要查内奸,怎么会查不出?”
誉王目光一沉,没有说话。他心里很清楚,秦般若安插在各府的眼线名单,只有自己、她本人、王府首席师爷康先生和最受自己信赖的太学士朱华知道。这些人个个都该是没有嫌疑的,自己和秦般若不用说了,康先生入府二十多年,朱华更是自己在朝堂上的得力帮手,又是王妃的亲兄长……王妃的……
梅长苏用眼尾瞟了瞟,就象是没看见他那时阴时晴的表情似的,仍是安然道:“殿下气冲冲进来,真的只为靖王节制了一个巡防营?”
“当然不止这个。父皇还下了恩旨,靖王以后可以随意入宫省母,不必另行请旨。这可是亲王才有的特权,只怕他这个郡王不日就能升一大级,跟我并肩了。再想想父皇多年来冷落静嫔,无缘无故竟然想起来要封妃,这些事凑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是巧合,父皇分明是有意在扶植靖王,就象他当年……”誉王说到这里,突然一定神,把后半话咽了回去。
就象当年他扶植你一样吗?梅长苏垂下眼帘,掩住了眸中的冷笑,但却很识趣地当做没有听清一般,悠悠地拿剪子剪着灯芯,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苏先生,”誉王被他这种不在意的态度弄得有些恼火,忍不住说话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本王不是在玩笑,先生这般儿戏,倒象是没把本王的处境放在心上似的!”
梅长苏慢慢放下银剪,转身正视着誉王,目光清冷如水,足以把这位皇子周身冒出的火星全都浇灭,声音更是平稳得如同无波的古井一般。
“誉王殿下,既然您已经看出那是陛下有意为之的,还着什么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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