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不假思索地回答:“眼见耳闻,无非如此。道家隐世,而天才英秀辈出。邹衍以五行说开阴阳家,鬼谷纵横博而不专,秦相李通古成于儒显于法,谋圣张子房学贯道儒、精通兵法,凡此诸人,莫不深习《易》,每逢大事必起卦。卦惊鬼神,偷天之机。”
江雪说到最后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尚觉雷音在耳,心有余悸。
张良那次起卦直接引来天雷,一个霹雳落在她身前,她捧着竹简差点就给吓得跪下了,没跪倒的唯一理由就是她被吓得太厉害,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别人看着还以为她十分镇定,事后纷纷夸赞她有大将之风。
——这些事想想就是一脸血啊。
麻仓叶王皱着眉思考片刻,疑惑地说:“雪姬这般说法,倒不像是从书上看见,反而像亲眼所见似的。”
江雪心里咯噔一声,飞快地回想了一下从春秋战国到大唐的年代距离,粗略一算都有千年了,这可不是降点辈分就能套上师承关系的,打从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多少传承都断了。她只能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当然是从书上看到,我生于大唐,如何能见到千年前的人?若是有机会一见昔日百家争鸣的盛景,倒要感谢上苍了。”
恰好此时两人也走到了内院。
麻仓叶王并不纠缠于这个话题,客气地请江雪就座,自己去门口接过使者手中的茶具过来给江雪摆上一杯茶。
“这是此前雪姬送的茶叶,如今正可款待雪姬。”
“谢谢。”
江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着回廊中走过去的白衣侍者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说起来,有点奇怪呢……”
江雪回想着走进麻仓叶王家门后,一路上几乎没见到什么人,虽然也看到几个擦地洒扫、修剪树木的侍者,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在房间里坐下之后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就更明显了,这个屋子打扫得很干净,并且没有污秽之气,十分清净,要是说阴阳师的家都是这样,可是,总觉得跟安倍晴明家相比,这里要冷清的多了,缺乏生气,甚至——甚至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江雪忍不住说了出来。
“麻仓君家中……好像很冷清?只有麻仓君一人居住吗?”
麻仓叶王微微一愣,垂下眼帘,轻笑着点头。
“是啊,只有我一人。”
如果已经娶妻的话,之前她和藤姬来拜访的时候,女主人必定要出面才对。没有娶妻,也没有其他家人一起居住,总觉得这要是问下去会让人不开心。
江雪“唔”了一声,有点尴尬地沉默了。
麻仓叶王笑了笑,主动接过了话题,扬手指向外面院中修剪花木的侍者。
“雪姬是否觉得‘他’看起来很奇怪,不像活人?”
江雪浑身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有鬼吗?!”,随后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总觉得不对劲。
正是因为麻仓叶王说的这个理由——不像活人,没有生气。
一个人再怎么沉默寡言,总会不自觉地发出一些很轻微的声音,好比源赖久替她赶车的时候,她能够感受到车帘外有人,呼吸、动作、衣服摩擦的声响,等等这些细节都会让人能够感觉到人的存在。
可是,麻仓家出现的所有侍者都同样地面无表情、沉默地工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行走的时候连脚步声都没有。
不是活人的侍者、缺乏生气的庭院,再联想到眼前之人的职业,江雪恍然大悟。
“那是式神吗?难道、全部都——”
麻仓叶王含笑点头。
“是的,家中所有侍者都是式神。”
“那你该多无聊啊?”江雪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不妥,赶紧补充道,“我的意思是,都是式神的话,你连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也实在……太孤单了吧?”
麻仓叶王微笑着摇头,意味深长地说:“这样就好。”
江雪被对方那种云淡风轻的模样弄得头大,按着茶几说:“好什么呀——!一个人,无人可说话,无人可倾听,万一生病了,连安慰的人都没有——”
“雪姬会来吧。”
麻仓叶王突然笑着打断了江雪的话。
她不是都盘算过要等着他生病受伤的时候一天三顿带着药来吗?
江雪下意识地点头,清脆地回答:“是啊。”
说完之后她就无语了。
她才说生病了连安慰的人都没有,就自己承认到时候会过来——哦,这打脸真的好快啊。
麻仓叶王笑眯眯地看着江雪,轻声叹息。
“有人的话,就会很吵闹。”
“唔,偶尔是会比较吵闹……”江雪想到藤原家,侍女多起来的确会吵。不过,平时也还好。
咦?仔细想想,会不会是因为麻仓叶王穷得雇不起人又不愿意说出来?毕竟没人乐意对别人嚷嚷自己缺钱嘛。这么一想阴阳师这个职业还挺不错的,没钱雇人还能变几个式神,真是太实用了。
要么下次去问问看伦子夫人能不能给麻仓叶王送几个人来,反正藤原家的家仆那么多。
江雪自以为懂了,也就不去戳男人没钱这种痛脚,转而说道:“如果我经常来的话,麻仓君也会觉得吵闹吗?”
麻仓叶王简直对江雪的“体贴”哭笑不得,阴阳术虽然实用,也不是为了省钱才发明出式神的。他张开折扇挡住了脸,忍着笑说:“麻仓家的门随时为雪姬敞开。”
江雪一挑眉,托着下巴狡黠地笑了笑,重复道:“随时?”
麻仓叶王轻笑着点头。
“随时。”
江雪心里立刻掠过一大排“半夜带着窜天猴来吓死他”诸如此类的想法,满脸堆笑开心地应道:“那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