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王京 2(2 / 2)

蚁贼 赵子曰 3867 字 2021-04-29

李和尚祭出邓舍的大旗,黄万户不敢多说,唯唯诺诺。人之患,在好为人师。贤者不能免俗,何况李和尚呢?他揪着机会,学着邓舍的口吻,教训了黄万户一番,重重一拍李子简的肩膀:“这件事儿,就交你去办!……,黄万户。”

“在。”

“选精卒千人,监视城中,为李将军警戒,严防丽人趁我挖掘河道之时,出城偷袭。”

“是!”

李和尚志得意满,抚摸光头,环顾众将,慷慨说道:“东线战事,牵涉西线。只有咱们在这边儿做好了,西线那边才能进行的顺利!月前,大将军送俺出平壤,临别时,对俺说,此战,西线若成,则我东线首功!

“诸位,听明白了么?此战若胜,不管西线功劳多大,首功都在我东线!大将军殷切厚望,从不吝厚赏酬功,尔等敢不用命?”

“谨遵将军之令,以报大将军之厚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李子简说的那条城南江水,不是配歧伊川,是另外一条,叫做院歧川,又名石川。此河出盘龙山,东入大海,经过文川的一段儿,距离城池,仅有数里。

李和尚拨给他了三千人,经过半天的勘察、准备,当天下去,即出发前往城南上游。这时,雨下的愈发得紧,阴云密布,光线的可见度极低,并且,文川城头的高丽戍卒,又大多都躲在雨棚里,不虑被他们发现。

三千来人,在肆虐的雨水里,艰难跋涉。

不到二十里的距离,足足走了两个时辰。路上,不时有人摔倒滑跤,一个个泥人似的,从泥水里爬出来,浑身上下**、脏兮兮。稍微一张嘴,吃满口的水,风卷着扑打在脸上,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好容易,到达了目的地。

李子简先分出几百人,守在一边,以为应付紧急情况的别动队,然后吩咐部属,将剩余的两千多人,分作三队,八百人为一队,接替开工。盘龙山中大小的溪水很多,本来各流各的,如今雨水一冲,全部汇聚到了院歧川,加上冲刷下来的泥土,上游的水势涨的很高了,湍急奔流,如同一条怒吼的白龙。

李子简撑起大旗,深一脚、浅一脚,东倒西歪地爬上高处,把旗帜插好。

风雨下,红色的大旗十分显眼。

他举目四望,西方山势突兀,东边海水滔滔,北边的文川城,若隐若现。城外有一抹半环形的黝黑,仔细看去,隐约可见一条条的细线高耸其中,那就是他们来的地方,--海东军营。细线,不外乎望楼、辕门等等建筑。

一个千户随着他爬上来,一手扶住兜鍪,一手抓紧了一棵小树,仰头叫道:“将军!队分好了。现在就开始么?”风雨大作,河水奔腾,他需得大声叫喊,方能听见声音。

“先上去一队试试。要小心,河岸的泥土很松,不要跌进水里。挑些会水的,拿绳子绑住岸边的树木,随时准备下河捞人。吩咐第二队预备,第三队去搭建雨棚,带的不是有生姜、烈酒么?生火,煮姜汤。下工的弟兄,每人一碗姜汤;上工的弟兄,每人半碗烈酒。”

邓舍组建新军,包括原有的部队,每一个千户所,都专门新组建了一个工程营,人数不多,每营七八十人,平时训练课目,以挖掘工事、铺路架桥为主。新军中的工程营有八百多人,李子简带来了大半,第一批上去的,就是他们。

这个堵塞的地点,本也就是他们选的。先让他们开工,一来万事开头难,二则,算是起一个示范的作用。

说到这个堵塞的地点,实在不好选择。李子简在营中耽误了半天,大部分时间就是在等工程营勘查、计算的结果。首先,不能选的距离上游源头太近,近了水会溢出来,没准儿就会提前决堤。但是其次,也不能选的距离上游源头太远,远了水势积不满,难以一冲而下,起不到淹没文川城的目的。

工程营计算出来的结果,比李子简的推测更加乐观。按照目前的雨势及水势,用不了三天,只要再有两天,不需要引海水西来,就能成功。不过,前提条件却有一个,地点必须计算精确,务必引导水势、直接决堤在文川城的最低之处。

李子简留下两个亲兵,看住军旗,引了诸将,来到河边,细细观看工程营动工堵塞河道。

他们选择的这个位置,河道宽度大约数十米,浪涛翻卷,一个跟着一个,卷起暴躁的漩涡,带出河底的泥土,拍打在岸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急促的雨点,密密麻麻地摔落,击打出无数的水点,一闪而逝,绵绵不绝。

雨点密集到大风也吹不斜,就这么直直地跌落,砸在人的脸上、身上,生疼。

“怎么样?”李子简大声问道。

工程营的一个百户,按着腰刀,小跑着过来。他们不负责作战,包括军官在内,统统不配备铠甲,衣服透湿,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他的脸往下流淌。他提高声音,大喊着回答道:“河水太急,得先砍些树,丢下去。”

他侧着身,往岸边指了指。

这里近处山峦,树木极多。河道不远处,就有成片的树林。工程营的士卒们,三人一组,或用斧子、或拉起大锯,正在有条不紊地砍伐树木。树林外围,有几棵雷电劈倒的小树,已经被拉到了河边。

李子简抬头望望天色:“天快要黑了。这鬼天气,火把打不起来,一入夜,肯定伸手不见五指。你们抓紧点,必须赶在入夜前,把第一道工序完成。岸边土松,也要及早加固一下。这样,能稍微减少一点底下的难度。”

“将军放心。比起来咱以前渡过的,这条河算小的了。就是河道很深,估计要填满,会慢一点。”

树木砍下,不能直接扔入河中。水流很急,扔下去,肯定会被冲走。必须用绳索或者藤蔓,先将树木绑在一起,才能推入水中。这是第一道工序。完成之后,接着第二道工序,用布囊装土,填在树木之间,从而筑造成坝。

他们带了所有能搜集到的布囊,如果不够,还要继续进行第三道工序,从附近搬运石块、挖掘泥土,补充其上。

总之,河坝筑得越高越好,并且,要筑的河坝,也不止这一个,上中下总共三个。等到水都积满,一起开坝,上下同时决堤,这样,形成的声势,足可以称得上滔天巨浪四个字。顺利的话,别说一座城池,盘龙山也能淹了。

彻夜不停,三队人轮番施工。

雨下作业,体力消耗很大。次日一早,李和尚又派来了三千替补,换了第一批的三千人转回营中休息。如此,走马灯也似,连着换了三批人,全军的士卒几乎换了一个遍,第三天,三座堤坝全部垒造完毕。

在这三天中,雨势一直不见变小。

李子简本为少林武僧,尽管从小打熬出来的筋骨,雨里淋了这么久,连着三天三夜没合眼,也委实有点吃不消了。李和尚见到他,吓了一跳,但见他面色惨白,眼上两个黑眼圈,走起路来东摇西晃,三天没见,竟好像瘦了一圈儿。

他两人感情很深,李和尚心疼不已,急忙吩咐亲兵替他换去湿衣,备上热饭。

李子简虽然疲惫,精神极好,有大功即将告成的喜悦支撑,接近亢奋:“真是老天帮忙,三天雨下不停。俺回来前,特地往第一道堤坝处看了看,水基本已经蓄满了。第二道堤坝,也差不多。工程营的弟兄们说,哪怕就是现在雨停,只凭这两道堤坝,成功的可能性就很高。”

饭菜端上,他没有胃口,随便吃了两口,问道:“文川城内的高丽军队,这几天,有什么动静么?”

李和尚忍不住欣喜,嘴快裂到后脑勺上去了,他高兴地说道:“一点儿动静也无。那高丽人的战力,你又不是不知。天热了怕晒着,天冷了怕冻着。哪儿能与咱们相比?白费了黄万户的一千人,戒备了三天,半点儿事儿没有。”

几天前,他因下雨而烦躁,现在,他唯恐不下。

关云长水淹七军?哼哼。他请教了军中的文书,更早一点,汉初名将韩信,也用过类似的手段,水淹齐军。相比他两人是在野战中用水攻,当年曹操打吕布,更曾水淹下邳,这可就是货真价实的攻城战了。

吕布什么人?马中赤兔,人中吕布。连他都不行,高丽矮子们,当然更不在话下了。

一场水,淹掉一座城。没有一个士卒伤亡,大获全胜。这是什么样的功劳?攻打双城之时,张歹儿、杨万虎先入城中,诸将叙功,邓舍赐他二人座位,高踞其前。何等的风光!他眼红到现在。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这位置,也该换他李和尚坐一坐了吧?

他搓着手,越想越高兴,坐立不安,索性命亲兵叫来诸将,撩起帅帐的帐幕,观雨饮茶。--邓舍有命令,将校出征在外,禁止饮酒。对邓舍的命令,他从来执行地不折不扣。

帐外大雨滂沱,帐内十数条五大三粗的厮杀汉子,端大碗,饮清茶。看起来似乎不伦不类。一侧榻上的李子简,终于耐不住困倦,昏沉沉地睡着了,他不知梦见了甚么,嘴角绽出一丝满足的笑容。

生在乱世,活在乱世,又有谁,不想出头呢?他们身为武人,没太多的想法,与姚好古、洪继勋们相比,动机或许不一,做出来的反应与表现也不相同,但是他们的依靠却都一样。

风雨飘摇,如果海东是一艘船,他们如今都在了这艘船上。

李和尚们是水手,乘风破浪靠他们;洪继勋们是罗盘针,辨别方向。统一协调他们的,是邓舍,他也是唯一的舵手,决定与引领船只行驶的航向。不管成功或者失败,从上船的那一刻起,他们注定,不再只是他们;而邓舍,也注定不再只是邓舍。

两天后,雨势渐缓。第三天,雨停。

三道堤坝,逐一决裂。洪水滔天,卷袭文川南门。掀起来的巨浪,高达丈余。新近增高的城墙,仓促完工,并不坚固,经过巨浪接二连三地撞击,很快塌陷。河水顺着城门的缝隙,沿着城墙的塌陷,滚滚入城。

文川,不战而破。事后,检点户口,数万军民,存者不足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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