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杀机(1 / 2)

蚁贼 赵子曰 3151 字 2021-04-29

夜,渐渐地深了。雨,也渐渐地下大。打在房屋上,发出不断的响声,又“嘀嗒嘀嗒”地顺着屋檐滴落。

一阵风卷入室内,吹灭了蜡烛。

方补真手忙脚乱地想再去点火,但也许是受了潮,打了半天火石也没有能点着。只有那“啪啪”的打火声,单调且枯燥,打破了阁子内沉静的阴黑。姚好古轻轻咳嗽了声,借助幽暝的夜色,起身来到窗前。他推开窗户,雨点洒了满身一脸,就好像冰凉的苔藓,很快便沾湿了他的衣袖。

向外望去,深沉的夜雨笼罩了整个的汉阳府,方圆数十里地的城池中,远处的平民房舍,以及近处的亭台楼榭都默立在雨中。因为时辰已晚,还亮着灯的地方并不多,稀稀疏疏,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冷清与寂寥。

方补真放弃了打火,也来到窗前,轻声地说道:“先生,通政司的情报已经报上来了。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好一会儿,他没有得到回答,不觉有些奇怪,往前凑了凑,看到姚好古正凝神远望夜空,若有所思。

“先生,你在看什么?”

顺着姚好古的视线,方补真看到在雨丝飘零的云层缝隙里,透出来了有几点清朗的星光。这与邓舍在益都看到的天象完全一样。方补真悚然而惊,仓皇地向后退了一步,伸手拽住姚好古的衣襟:“先生!”

“四月夜雨,阴云露星。天象:主杀!”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鞠大人。”

“卑职在。”

“你是主公的使者,我本不该用你办事。但此事关系重大,仓促间实在找不来可靠的人手。便请你勉为其难?”

鞠胜从幽影中走出,慷慨抱拳,说道:“卑职虽是从益都来,远来是客,但也是主公的臣子。尽忠报国,臣子本分。有什么需要用到卑职的地方,请大人尽管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前高丽勋贵的后人阴谋作乱,此事是他最先发现的。姚好古用他才是正理。如果不用他,倒好像怕他抢了功劳似的,未免十分说不过去。所以,他对此是早有准备。

“现如今,据通政司和汉阳府衙门的报告,丽人无故云集汉阳的动机大致已被调查清楚,可谓‘水落石出’。基本上可以断定,必是为他们欲图作乱!益都前线的军事正紧,若是此时南韩不稳,定会酿成大患。为稳定地方,本官决定,要‘先发制人’!……,鞠大人,久闻你文武双全,不但有济世的干才,而且能骑会射。这一仗,便请你打个先锋。”

“怎么个先锋?请大人细说。”

“虽然说此次丽人欲图生变的人数并不多,但是一则,早在前高丽时,汉阳府即为丽人勋贵的聚住地,不能不考虑到这些人可能会造成的影响;二来,也许还有未能被通政司和汉阳府衙门探查出来的乱党存在。因此,为谨慎起见,必须用‘宰牛刀来杀鸡’!……,鞠大人,本官这就给你写道公文,请你即刻前去城外军营,请营中主将配合。”

“喏!”

说到此时,姚好古和鞠胜忽觉眼前一亮,却是方补真换了块火石,终于把蜡烛点着。姚好古回到案前,也不坐下,便就站着奋笔疾书,顷刻将公文写毕,拿起来,吹了吹,待墨迹略干,取出大印盖上,交给了鞠胜。

鞠胜接过。

姚好古看着他的眼睛,又叮嘱说道:“有一件事,你要切记!汉阳驻军中有不少是原本的降卒,要告诉营中主将,务必对其监视!从接到公文那一刻起,便需要立刻封营。你带出去办事的军卒,全部都要求是汉卒!”

“请大人放心,卑职必不负命令。”

鞠胜小心地公文收好,转身待走,又停下脚步,盯着姚好古,说道:“卑职此去,有通政司的人在前引导,定能很顺利便把乱党捉拿。若是在捉拿的过程中,乱党有反抗?”

通政司已经探查清楚,目前所知,参与到此次事件中的几乎都是前朝高丽时的勋贵子弟,在民间、乃至如今的高丽政坛上也仍有较大的势力。一个处理不好,便很有可能会出现动荡。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人云集汉阳,究竟是不是想要作乱,直到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所有的一切,都还仅仅是常理的推测。所以,鞠胜特别地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姚好古微微一笑,说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在捕捉的过程中,若遇到反抗者,……。”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斩。”

烛光摇动,映得姚、鞠、方三人面上阴晴不定。鞠胜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慢慢地笑了一笑,说道:“卑职明白了。”不再多说,转过身形,昂首挺胸的大步下楼而去。

他的脚步声回荡楼内,逐渐渺然无声。

姚好古看了一眼方补真,说道:“拾阙。”

“卑职在。”

“据线报,有异动的不止我汉阳府一地。我会再写一道密令,交给你。你立刻赶去通政司,与他们合作,由他们挑选出可靠的人手,八百里加紧,迅速赶去各地,通知全南韩的地方衙门。一,要谨慎戒备,尤其是各地的驻军,需得加倍注意;二,要马上展开大搜捕,不可使一人漏网。”

“喏!”

“此外,送一封公文给平壤。此事非比寻常,要防范乱党同时也会在朝鲜行省出现异动,需要给文平章提个醒。顺便,也算是将此事告知了他。”

“是。先生还有别的吩咐么?”

“暂时就这些。你快去吧。”

方补真欲言又止,鼓起勇气,说道:“先生,丽人欲作乱还只是推测,并没有落实,您现在便大开杀戒。难道就不怕?”

“有何可怕?”

“若因此引起地方士绅不满,甚而导致主公见责?”

“前高丽王氏,立国数百年。宗室、勋贵、旧臣,几乎遍布朝鲜、南韩的每一座城市。自我理政南韩以来,你可知道,最让我觉得棘手的是什么?”

方补真摇了摇头。

“便是他们这些前朝的宗室、勋贵、旧臣,简而言之,便是他们这些所谓的‘地方士绅’!此类人互相之间多有姻亲,彼此的关系盘根错节。主公对此,其实是早有深忧。不是年前就有风声放出,说主公打算迁徙丽人去益都么?所为者何?不就正是为了解决此事?拾阙,你读书不少,‘强枝弱干’的道理定然知晓。地方上士绅的势力如果太大,朝廷就必然会没有权威。只是可惜,年前先是察罕帖木儿犯我益都;年初主公又用兵济宁,战事不断,至今未能消解。故此,迁徙丽人去益都的事也就因此而不得不暂且放下,未能施行。但此实为我海东的‘心腹大患’。

“这一回,既知丽人无故妄动,云集汉阳。别说十有**定是他们心存不轨,就算是捕风捉影,这一场屠杀也是势在必行!”

方补真脑海里跳出来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懂了姚好古的心思,但是担忧却始终还是不能放下,犹豫片刻,还是又接着说道:“先生的苦心,补真已经懂了。但是只聚集在汉阳的丽人就有百数十,且俱为前朝勋贵之后,加上聚集在别处的,总共人数肯定会更多。按照先生的意思,看来即使他们不反抗,待捕拿归案后,早晚也难逃一死。事情如果闹的太大,引起地方上的强烈反弹,主公那里?”

若是真的引起地方上的强烈反弹,邓舍肯定是需要给丽人一个交代的。到了那个时候,最好的替罪羊当然非姚好古莫属。

姚好古不以为意,随手端起案上的冷茶,抿了一口,轻轻合上碗盖,晒然一笑,说道:“为臣子者,不止要为君父分忧。在有些时候,更需要替君父担当天下骂名。主公曾经说过一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只要对我海东有利,即使会引来主公责罚,又有何可惧?”

方补真肃然起敬,说道:“大人风骨,着实令补真赞佩。”

“你快些去办事吧。我等下也会赶去衙门,若有变化,速速前去汇报就是。”

“喏。”

方补真转身下楼,冒雨自去。

姚好古站在窗口,居高临下,看着他和鞠胜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夜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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