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陛下兴许就爱为你擦屁股呢?”
对墨九来说,这句话本没有什么污浊之意,可宋妍受理数影响较深,冷不丁这么一句,直觉露骨,当即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墨九诧异地回过头去,看着她突然羞红的脸,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笑盈盈道:“小娘子学坏了啊?说,你都想到什么了?”
“讨厌!”
“哈哈,越来越上道,合九爷的胃口。乖乖等着,九爷回头来约你!”
她是一个无所谓的主儿,挑逗完宋妍,笑着就出了门。
宋妍跟着送了出来,院子里风雪呼啸着,比先前更厉了几分,拉开大门,那冰冷的风刀子似的刮脸,墨九莫名打了个喷嚏。
这时,宋妍在背后喊她,“墨九!”
“嗯?”墨九揉揉被风吹酸的鼻子,“有事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宋妍咬了咬下唇,与她视线相接,问得有些不好意思,“近日我常听人闲说,等过了年,雪化了,陛下的骑兵就要踏出关外,出征……出征后珒了,是也不是?”
这些年来萧乾在墨九的帮助下,发展农商,兴建水利,巩固边防,平内患,攘外忧,短短数年,不仅让大狄在连年灾荒战乱中得以喘息,慢慢恢复民生,更是让大狄版图不停扩张,东、南、西、北疆域渐渐往外生长。这天下大狄铁骑所到之处,莫不知大狄皇帝之威,无内臣敢乱,无外敌敢犯,八方主动来降,纷纷臣服于大狄朝之下。
然而,后珒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不知是出于两国当年城下之盟,萧乾珍惜与完颜修的情分,还是萧乾顾及后珒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这些年来,大狄东征西讨,却一直未动后珒分毫。完颜修也一直与大狄朝保持着良好的邦交关系,并且在这一片盛世欢歌中,秣马厉兵,扩充军备,短短几年,俨然已成为大狄东北边陲的一只雄鹰。
因此,常有朝臣向萧乾劝谏,不可让后珒坐大。
朝臣们大多认为,一山不容二虎,当年的珒国战神完颜修绝非浪得虚名之徒,假以时日让他羽翼丰满,必将成为大狄朝的心头之患,越早除之越好。可萧乾执政,自有他的分寸,从来不肯受人干扰。为后珒政事,他屡屡驳于朝臣,有些臣工私底下认为他是徇私情,可墨九却了解,萧六郎确有考虑私人情分,但他绝不是把国家大事当成儿戏的人。
他不动完颜修的原因只有一个——时机未到。
大狄刚建国,百废待兴,收拾周边小国游刃有余,若与完颜修的后珒铁骑开战,即便终将获胜,也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必将元气大伤。因此,在休养生息的阶段,他犯不着对完颜修赶尽杀绝。这样维持彼此的友谊,给两国人民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不仅为了完颜修,其实也是为了大狄。
但是,墨九不敢保证萧乾会永久不动后珒,也不敢保证完颜修栖身于后珒荒凉之地,不会肖想大狄的锦绣河山。
男人的野心,女人何时看得透?况且,这些日子以来,朝中确实有些准备出兵的迹象。天气冷了,后珒在东北蠢蠢欲动,时不时骚扰边陲民众,在朝臣强烈地喊战态势下,萧乾从最开始的反对,渐渐变成了认同。
此时此刻,对着宋妍的眼睛,墨九不想骗她,好半天都回答不上。
宋妍懂了,一双期待的眼慢慢变得灰暗,“难道非得斗个你死我活才能解决吗?刚刚好过了几年而已。”
墨九闭了闭眼,深呼吸,“也许会有别的办法……”
宋妍问:“怎样?”
墨九说:“可以拖上一拖。比如……咱们跟后珒和个亲什么的?”
听到和亲,宋妍脸上有些不自在,僵硬一下,“拖上几年,最后不还是要打么?”
墨九观察她的表情,微微一笑,抬手整理一下风氅的帽子,低声说:“不一定。万一出现转机呢?”
“……”
“妍儿,我尽力。”墨九看她面有忧色,又逗她乐,“不过我说真的。妍儿,若派你和亲就能解决两国争端,你愿意吗?”
“……”宋妍站在门槛里,久久没有回应。
很久很久以前,当墨九初入这个世界,心里曾经燃烧着一把熊熊烈火,没有方向却雄心万丈,她恨不得披挂上阵,与萧乾一起逐鹿中原,指点江山。然而,在经过了无数个流年的战争之后,她更渴望平静,不愿再看那枯骨挂树枝,烽火连三月的场面。
一路想着心事,她回到寝殿,发现萧乾已经回来了,正倚榻看书。
墨九怔一下,没有行礼,笑着走过去,“怎么今儿回得这样早?”
萧乾把书合拢放下,淡笑着牵她手过来,坐在自己身边,“好些日子没伺候皇后,怕皇后气朕,特地早归赔个不是——现有龙体一副,还望皇后笑纳。”
“少来!”墨九瞪他一眼,手心拍在他的手背上,传来啪的一声响,“是不是被你那群爱卿给气的?心里窝火又没地方撒气,这才早早回来找安慰了?”
萧乾微微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夫妻同心,我阿九连这也能猜到!”
“呵呵!”墨九干笑,看他伸手又要抱过来,侧身躲开,正色脸瞅他,“今儿出城妍儿问我,是不是要打后珒了,我竟有些难过。”
萧乾看她一眼,沉默。
墨九眯起眼来,微微倾身把脑袋凑到他的面前,观察他表情,“时间定下了吗?”
萧乾嗯一声,“等天气暖和。”
墨九皱起了眉头,“一定要打吗?这个世界非得用这样的方式解决问题吗?”
她不知不觉问了一个与宋妍类似的问题,萧乾却给了她一个更为坚定的回答,“能战而不战,是为弱。我怎可示弱?”
墨九摇头,“能战而不战,也为善。有何不可?”
萧乾握紧她的肩膀,“阿九。我若不战,完颜修亦不容得我,只会得寸进尺。若他死磕到底,我亦头痛。”
呼!他完颜三舅也是一个又横又固执的主儿。这几年他偷偷来看孩子被撵走几回,莫不是怀恨在心,这才故意骚扰边线的?墨九很难理解男人的逻辑思维,不由叹服,“六郎,我实在不敢回想那些角鼓争鸣,冤魂声恸的日子……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兴许是被自己描述的场面吓倒,墨九揪着胸口,突然觉得胃中翻腾,猛地下榻,侧身干呕起来。
“阿九怎么了?”萧乾慌不迭来扶住她,抚她后背,“是在妍儿那里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么?”
“没,就吃几口酒。”
“又偷偷喝酒,你这坏毛病……”
“不,跟喝酒没关系,我就是想到那血流成河的场面,我,我就受不了!想想都不行,胃里灼得慌,想吐!”墨九说着,又捂住嘴狂呕不止,吐得整个人都蹲了下去,一张脸毫无血色。萧乾紧张地握住她的手腕,习惯性为她号脉。
“阿九!”一瞬后,他紧张的面孔变成震惊,继而转为惊喜,“你有喜了!”
寝殿里,陷入安静。
一种浓烈到几近沸腾的喜悦蔓延其间,充斥在两人交流的目光中。
萧乾见她发怔,紧紧将她纳入怀里,沉声肯定,“瞧你的傻样儿!阿九,我们真的有孩儿了!”
“有孩儿了!”墨九抬头看他,眼眶浮上湿意,“如果是儿子,那为了大狄的小皇子……这场仗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打了?”
萧乾低头吻她额头,就像哄孩子似的,小声承诺,“只要完颜修不来犯我,我保证不主动犯他!”
以他今日之尊许下如此承诺,算是相当沉重了。墨九转忧为喜,快活地抿一下唇,嗷一嗓子扑入他的怀里,与他紧紧相拥。
翌日,皇后有喜的消息如同一夜春风,很快就吹遍全城,传出燕京,拂向了大狄朝的各个角落。
一个半月后,后珒国主完颜修发来贺辞,并送上贺礼若干,全是后珒珍贵的貂皮鹿茸和人参,随同他的贺礼一起到达燕京的还有一封国书。
“后珒完颜修欲求娶大狄皇帝紫妍公主,并与大狄永结秦晋之好,有生之年,绝不犯大狄疆土一步。”
紫妍公主?朝臣当然知道。
萧乾与南荣皇室难以启齿的关系,一直是大狄不可言说的禁忌。
然而完颜修,那个桀骜不驯的后珒国主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揭开了薄薄的一层面纱。
国书上,不仅写着紫妍公主的名字,还写着他自己的生辰,特地表示欲求大狄皇后赐上一卦,以做二人合婚之证。
大殿上一丝风都没有,众臣皆叹完颜修这明着求和暗着宣战的举动大胆,皇后却突然就笑了,眼里迸出一抹澄澈光芒。
“大狄朝要嫁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