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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来到了长老那个古老而陈旧的帐篷,他低头走进去,却见里面的桐油灯点着,一旁有个略显臃肿的中年妇人正伺候在长老身旁,将古老的羊皮被盖在长老身上。

萧正峰走上前,拜见了长老。

此时的长老比起十四年前他见到的那一次更显垂老,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了,就那么耷拉着,脸上的肌肤皱得一层层地挤在那里,犹如风干的树皮一般,牙应该是全都掉光了,头发也稀拉拉地一点白。

长老此时应该是勉力撑着的,听到了动静,勉强撑开了眼皮,瞅了他一眼。

萧正峰半跪在他的榻前,沉声道:“听纳达尔兄弟说,长老有话要对萧某讲?”

长老抬起手,动了动,于是纳达尔便低头退出去了。

长老又动了动嘴,嘶哑地道:“林姑,你也出去吧。”

他这么一说,萧正峰不免抬眸看了一眼,却见那个乍看上去年纪足有四十岁的臃肿妇人,确实有些眼熟,正是十几年前他见过的那个林姑,纳达尔的妹妹。

一时不免涌起感慨,两次前来阿依古部落,不过十几年功夫,娇俏调皮笑语嫣然的姑娘家,转眼已经生了白发芳华逝去。塞外风沙大,西越部落的人生活粗糙,难免人就老得快。

林姑想来也是记起了萧正峰,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一眼。

不过也只是多看了一眼而已,然后就点了下头,径自走出去了。

或许她在看这么一眼的时候,依稀记起了曾经心底的那点情动,也许她也只是随意地看那么一眼,什么都没想。

待到林姑出去后,长老才费力地拍了拍身边的羊皮毡,示意萧正峰坐下。

萧正峰半坐在那里,恭敬地道:“长老。”

长老这才勉力点了点头,用那仿佛从破败风箱里拉出来的声音道:

“其实十四年前,你来到这里,我见你时,心中早已经有所怀疑,如今听到外间有些流言,我越发不安,想着总该是弄个清楚。”

萧正峰点头,对着这么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此时也不再隐瞒,便坦言道:

“萧某幼时双眸为蓝色,及到六岁之后,竟逐渐成为大昭常见的黑色。只是——”

他略一停顿,想着该如何说出接下来的话。

谁知道长老那原本无精打采的昏花老眼却突然一亮,问道:

“是不是当心绪动荡时,可能会转为蓝色?”

这倒是一个委婉的说法,萧正峰点头承认:“是。”

长老见他承认,又端详了他好半响后,忽然双唇抖动起来,看起来十分激动。他老了,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这么一激动,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萧正峰忙上前帮着他捶背,并将两手搭在他手上命脉,轻轻用内力帮着他缓解。

长老渐渐平静下来:“我听说你还会九禽舞?”

萧正峰点头道:“是,这是幼时我的母亲所教。”

长老听得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问:“你母亲现在何处?”

萧正峰回道:“母亲早已逝去多年。”

长老显见得有些失望,半响后,才缓缓地道:“孩子,若我猜得没错,你确实是大越王室虓家的人,我阿依古部落时代为大越虓氏的母族,我的四个女儿,全都嫁给了虓氏子孙,又分别生出过十二位公主,七个皇子。你的父亲既是大昭将军,那么你的母亲应该是虓氏的女儿,也就是我大越国的公主。”

他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萧正峰的眉眼:“你的母亲,应就是我的外孙女吧。”

当这个老人那枯树皮一般的手抚摸过萧正峰刚硬的脸庞时,不知为何,萧正峰心里竟然涌起一种特别的感觉。

胸臆间有点发酸,他的血在四肢隐隐沸腾,仿佛感觉到了一种血缘上的召唤。

他咬了咬牙,心里明白,这个老人家应该说得没错,他的母亲确实来自虓氏,是大越的公主,如果这样,那眼前老人就是他的重外公?

七尺男儿,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生死,此时忽然眼中发热,脑中浮现起一幕幕,而最深刻最让他永生都不能忘记的,是在晨雾之中早早地起来,裹着羊毛毡裙弯腰去为牛马挤奶的女人。

他其实是喝着羊奶长大的孩子,是望着那辽阔的原野长大的孩子。

那个被风沙吹拂渐渐臃肿渐渐老去的女人,其实正是他的母辈。

一如刚才看到的林姑一般。

若他不是因为一个机缘改变了这一生,今日今时,他就是另一个纳达尔,就是那个拿着长矛背着弓箭巡逻在草原上的汉子。

萧正峰喉咙哽咽,噗通一声跪在长老的榻前,咬牙道:

“是,您老人家是我的长辈,重外公。”

垂老的长老抬起手,紧紧握住了萧正峰的手,颤声道:

“孩子,我那么多外孙女,并不记得哪个曾嫁给大昭人,也更不知道哪个为大昭人生下血脉,也你自己去找找吧,终究是我大越王室的血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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