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男人,唐正延是个万花丛中过的风流浪子。听闻陆怀先天便不能人道,大觉太过残忍,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觉得多余,什么都不说,又好像也不太对劲。
“嗯……”他犹疑着,少有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怀看他这般神情,却是洒脱地笑了笑,又饮下杯中之酒,双眸半合,仿佛有了一分醉意地道:“我在宫里多年,不幸的人见的多了,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少悲哀,只是觉得愧对祖宗和娘亲。特别是我娘,这么多年都没能在她身边尽孝……”
唐正延看到陆怀低落下去的神情,赶紧温言安慰道:“贤弟你与娘亲马上就能团圆了,可千万不要太过伤怀了。”
陆怀合上了眼睛,像是在竭力从愁绪苦思中抽.离出来。唐正延看着他,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劝解,徒自心焦。
半晌,陆怀觉得差不多了,才睁开双眼,将酒杯松开,放到了桌上,摇了摇头,抱歉地看向唐正延道:“对不住,我失态了。”
“哎呀说这话不就见外了吗,我才对不住你,都不知该如何劝你。”唐正延从未见过陆怀如此难过不能自持,心里也跟着难受。
陆怀像是失去了精气神般,木然看了看桌上几乎未动的菜肴,轻叹一声道:“我感觉有些醉了,今日便到这里吧。待我出宫后,我们再定个时间,好好聚一次。”
唐正延劝陆怀参投自己的阵营不利,现在又见陆怀被勾出了伤心愁思,也觉得今日先到此为止再好不过,便道了声好,吩咐画舫开回了原来停泊的码头。然后,亲自扶着陆怀走下画舫,上了马车,又仔细叮嘱了车夫,才目送他乘车慢慢离去。
青石路边,墨但九跟在唐正延身后,看到陆怀的车马远去,才开口道:“唐兄,此人似乎真的无意共图大业,之前来时,他还要王掌柜忘了他过去的身份,改口与他兄弟相称。依我之见,与你相交的内官那般多,也不必强求他一人。”
“不不。”唐正延摆手道:“我与众多内官结交多年,对他们的秉性、眼光、交游能力一清二楚,想助程阁老独霸朝纲,其他人全捏在一块儿,也不及此人一半。”
他又看了一样陆怀离开的方向,见再也见不到他,才移步走向一条小径,往东南方向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对身后的墨但九继续道:“你莫要看这个陆怀外表温厚纯良,他这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不知道骗了多少人了,你千万不要也被蒙蔽了。他心中的城府计谋不下于我,不,应该是远超过我。我觉得……他若在朝堂上打滚十年,甚至可与现在的程阁老一较高下。”
“唐兄言之过甚了吧。”程阁老的城府,千万人难窥一二。墨但九回忆自认识陆怀以来的点点滴滴,实在看不出他有哪里特别,或是像那般有心计城府的样子。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一定要信我,不要小觑了他。”唐正延走在小径上,琢磨着用怎样的办法才能再说服陆怀,心情就像踩在脚下的鹅卵石一样,高低不平。
忽然,他眼中现出一抹亮色,整个人的神采都随之飞扬了起来,立即停步转头对墨但九道:“墨老弟,他刚才说婶娘给他请来师父捏按调养,是不是捏按那里,可不对啊,那里怎么能随便去捏呢?!而且他娘就他这一个孩子,怎么会舍得送他进宫,那宫里可是会吃人的啊!他娘妇道人家不知道,他二叔不知道,他族中的长辈还能一点不知道?还能任由陆怀被送离娘亲,终身不得相见?!”
墨但九面如铁板一般,没有表情地看着唐正延。他刚才又没在画舫里,一直站在船头的上风处吹风,耳朵再好使也不可能听见他们说了什么,怎么知道他说的这些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大有蹊跷,大有蹊跷啊!”唐正延也不在乎墨但九毫无反应,他已经觉出了不对,顺着思路想下去,又觉得震惊,又觉得兴奋。若那阁楼上的人是陆怀叔父,或者他叔父现在颇有财势,而事实又是他所想的那般大有蹊跷,那么他就有机会将陆怀拖到自己的阵营里了!
哈哈哈哈!唐正延心头大快,转念又觉得此事能成,是建立在陆怀的血泪悲哀之上,自己不该如此开心,又立即收敛了情绪,对墨但九道:“墨老弟,你快帮我去管事的登记册上查查,今日寂寞阁上的客人都是谁,与陆怀有什么关系。查到后速速告知我,我到时另有要事需要你撒出一张大网去查。”
查探消息是墨但九的老本行,一天不做都难受。听到唐正延吩咐,墨但九立即利落地一拱手,到了声好,吹了口哨唤来坐骑,绝尘而去。
唐正延站在原地,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靠谱,大感自己有机会一扫之前的挫败,看向陆怀离去的方向,踌躇满志地道:“陆贤弟啊陆贤弟,等我将真相摆到你的眼前,你自然就会乖乖同我合作啦!呵呵!”
此时的陆怀,已乘车出了写意轩的地界,车中的他,双目清明,面色深沉。
他看着窗外正好的天色,幽幽地想,以唐正延心思之敏锐,此刻怎么也该觉察出他话中的不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