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板没想到陆怀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陆怀说这话时,眼中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让人看得心里发毛。同时又是目光坚定,周身早已不见悲怆之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有的,气定神闲的强大气场。
船老板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见识过一些厉害的人物。过往的人生阅历告诉他,但凡能有陆怀现在这般派头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物。
船老板心下对陆怀多了几分忌惮,面上客气了不少,讪笑着点了点头,从舱里又挪到了舱门口。
他看似是已经不敢再多打听陆怀的底细,和此去的目的了。然而实际上,他在指挥手下那几个人时,心里却不免更加好奇起陆怀的来头,还有陆怀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之中,偏要赶赴那山谷的缘由来。
陆怀自然知道,他这般说,这般做派,会令船老板更加好奇。而且他也知道,像船老板这种常年在外漂泊,南南北北的地界都闯过的人,是不会轻易便被人三言两语就吓退的。
他这般说,摆出这般做派的结果,便是船老板更想要随着他去一探究竟。而他需要的,正恰恰是船老板这更加旺盛的好奇之心与探究之心。
山谷河边的码头,还有山洞里的那些小船,都要消失才行。若这些东西还在,锦衣卫一旦搜山,查到那里,便会很容易推测出秀珠他们的离去路线,进而查到那片水陆交汇之地。
但若是这些东西都消失了,锦衣卫没有了参照,想要寻人,便不敢轻易舍弃其他方向,便需要向四面八方的方圆之地里到处去寻。那便是至少要多花上两三倍的时间,才能查到秀珠他们当下落脚的地方。
等到锦衣卫能查到时,秀珠他们当是早已变装离去了。锦衣卫便是查到了那里,也很难继续往下追查他们的行踪了。
河边的那个码头,还有山洞里的那些小船,都要靠船老板这些人,帮他毁去踪迹了。
那些小船外表斑斑驳驳,一副年久失修,破破烂烂,不值一睬的样子,实际劈开外面那一层烂木,便可发现,里面都是上好的柚木。
柚木材质坚硬细密,防虫防水,是造船的不二之材。但因为数十年才能得一株可用之树,太过珍贵,所以即便是财力雄厚的大船主,造船之时,也只会在甲板上,才舍得用上如此好的木料。
可是山洞里的那些小船,却不只是尖头甲板上那一点点用的是柚木,整个船体,都是以柚木为骨。只是伪装做得太好了,从外表看去,便真如废物一般。
若非他是从密道而出,周围只有这一个可用的野渡头,他又急需找一个办法离开那里,不管是什么破船,有都比没有强,所以不得不过去查看一番,看看是否可用的话,他便是需要找木头生火,都不会选择去劈那些船体表层,被水浸得破破烂烂的破木头,也就不会发现里面隐藏起来的好材料了。
也亏得如此,否则,这些船只怕也早都被人想办法给弄走了。
这些小船,抛去船上的铁件杂物等等,便是只卖船身的柚木,若按市价,随便卖上一条,大概便可得银三十两。便是走走黑.市,压价倒卖,一条船,至少也可得银十五两以上。
若在平日里,山洞里的那些小船,被船老板无意间发现了,船老板未必会动起冒险进入,仔细查看的心思。
但是现在,船老板已经被他撩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只要到了那山谷中时,他再略施小计,船老板定会按他设想的那般去做,进入其中,仔细查看。
看船老板所拥有的这艘船如此破旧,都没有修整一下,便用它来讨生活,必定也是生活困顿之人。
船老板已人到中年,生活中应当也正是上有老,下有小,处处都需要用钱的时候。否则,他应该也不会在如此糟糕的天气之下,为了二钱银子的报酬,便顶风冒雨地渡客了。
既是如此,等到船老板查看了那些小船,见到了里面的那些柚木,便无异于发现了一艘艘金矿一般!
为了这笔横财,船老板肯定不惜铤而走险,豁出一切,也要把这些小船弄走。船老板为了阻拦他,必定会捣毁渡头。
等到船老板带着山洞里那些小船逃跑之后,为了防止他去找麻烦,设法变卖了这些小船之后,必定会与他船上的这些伙计举家搬迁,逃之夭夭,以避后患。
如此一来,这些物件便彻底失去了可以追查的线索了。
陆怀在心中定好计策,便安坐舱内,只等着此船,溯流而上,到达那山谷转弯之处。
大船行出湖泊,逆流而上,到中途时,雨便渐渐小了下来。等到进入了目的山谷之中,雨便又如初来时那般,只是淅淅沥沥地往下落了。
只是,下了这半天的大雨,河道的水位已是暴涨,上游之水滚滚下.流,漩涡处也比之前顺流而下时,要凶险得多。
这正合陆怀之意。
陆怀走到船头,举目眺望那道山弯,盯着山弯所抱水域的那片漩涡看了半天,见船老板的目光被他吸引,也盯着那片漩涡看起来,舒朗的眉头,便适时地渐渐皱紧了。
船老板以为陆怀是担心那漩涡会对他们的行船造成影响,不屑地撇了撇唇,语气还算客气地道:“你不用担心,我这船再怎样,还不至于让这江中漩儿给扰了。只要我们不靠近,便不会有事的。”
“不能靠近?”陆怀一听,瞬间便拔高了音量,一脸不满地瞪向了船老板。
船老板有些奇怪地上下打量了陆怀几眼,有些纳闷:“怎么,难道您还想往那漩涡儿里溜达溜达?这江中漩儿虽不起眼,你不招惹它,它也不拦着你,可要是在这江水暴涨之时,硬往里闯,那可就是自己想送人头祭河神了。那河神可就没有不收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