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我说你们得了啊,这是我家的孩子,我家的!”
其他人见他回来,倒也确实让出路和空间来给汉子,但口头上却也还是半分不认,“我当然知道他是你家的,可你这不是出去了吗?我们这些当叔叔伯伯的来看看,有什么不行了?”
另一旁的人也趁着这个占理的机会开口帮衬道:“就是就是,你为什要摆出这么个态度?”
汉子“嘿嘿”两声,似乎是在装傻,可他的目光也真的就只是盯着那个襁褓里熟睡的小婴儿,咧着嘴笑得格外的开怀。
“木头,别跟我们装傻......”
哥几个兄弟趁着高兴,笑闹了一阵,直到那襁褓里的小婴儿无意识地动了动身体,才被时刻注意着他的汉子发现,低声提醒了几个兄弟一声。
这几个汉子也是当即就闭上了嘴巴,眼睛紧紧地盯着襁褓里的孩子,怕自己的一点呼吸声也吵到了孩子。
当然,被人注意着放轻了的呼吸声又能重到哪里去?
襁褓里的孩童小小地又动了动身体,眼睛继续闭着,竟又睡了过去。
汉子不敢抱,他怕自己手上力道没有个轻重,伤到了孩子,所以就只伸出手去小心而轻缓地拍了拍婴儿的襁褓,又悄悄地收了回来。
另一边厢将家里匆匆收拾过第一遍的木老娘急急从厨房里头奔出来,小心地将床上的婴儿连人带襁褓地抱起,又跟汉子低声说了几句,便抱着婴儿入了产房。
她这是要将孩子放回他娘身边呢。
汉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家老娘毫不犹豫地抱着襁褓入屋,直到他家老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帘里头,他才算是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拉回来了。
旁边几个汉子想要笑话他,却都被汉子给厚着脸皮承下了。
当其时,净涪佛身就站在门边处,注视着他们那边。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汉子才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许是因为他下意识里还惦记着刚刚才被带入产房里的还在睡觉的孩子,那一声惊呼相当的怪异。
第一声的第一个音节调子起得有点高,但后头的每一个声音每一个调子,却都被锁着压着,强行给降了下来。
旁边的汉子们也被他忽然闹出来的这一出给吓着了,一个个心有余悸地往旁边瞥了好几眼。
这一瞥,自然就瞥见了站在那里的净涪佛身。
那木姓汉子才猛地转头望向早先净涪佛身所在的地方,见到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的净涪佛身,两三步赶到净涪佛身面前,“抱歉抱歉,师父,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抱歉抱歉......”
见得木姓汉子这副模样,他侧旁的那几个汉子们心里也都是一突,面面相觑得一阵,就也走上前来,跟净涪佛身生涩地合掌躬身作拜后,望向木姓汉子问道:“这位师父是......”
被自家几个亲如兄弟的好友这么一提醒,木姓汉子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犯了一个大错误。
是了,他竟然忘记了通报姓名。
他脸开始涨红,面色也很有几分羞愧。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向前一步,跟净涪佛身合掌一拜,正式将他们两人在院门外头就该完成的来往给补全了。
“木树拜见师父,不知道师父你......”
净涪佛身笑了一笑,相当配合地合掌躬身还了一礼,“小僧净涪,见过木檀越。”
“净......净涪!”
净涪佛身的法号一报出去,顿时就惊呆了屋里的木树这几个壮年汉子,连同不知什么时候转了回来的木老爹和其他几个老汉都给愣住了。
虽然都是山里人家,但在山中生活,需要的东西也不比寻常百姓人家少。为了生活,也为了银钱,他们在山里猎到的猎物就会被交到山外的小镇里去,换取银钱回家来补贴家用。
而在外间行走得多了,又怎么会有人没有听说过净涪比丘?
可是听说归听说,也知道净涪比丘正满世界地寻找散落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他们甚至偶尔做梦的时候,也会梦见自己跟随在净涪比丘身侧,在竹海灵会上大杀四方,挫灭一个个同龄的天之骄子,站到竹海灵会巅峰,坐在魁首的位置......
“我......我没听错?”
“我刚刚好像听到......净涪?”
“是那个净涪吗?”
那稍有带上几分飘渺虚无的语气明白地就昭示了说话这些人心底的虚无和惊吓。
净涪佛身双掌轻轻一合,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不过是一声平静普通的佛号声,却愣就是拉回了这屋子例外近十人的心思,也叫他们彻底地安静下来。
迎着一双双渴盼、期待又隐隐夹杂着几分羡慕的目光,净涪佛身答道:“正是小僧。”
当然,净涪佛身非常清楚,那些目光中隐隐泄露出去的羡慕并不真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对着那个木树去的。
说起来,今日里的木树身上发生的事情也真的就是相当的好。
成亲三年多没有孩子,偏就今日里顺利平安地得了长子;往日里默默无闻,谁都不认识不知道他的人,偏就今日里被净涪比丘这样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寻上门来,事情传出去,日后还有谁不知掉他?
不患寡而患不均,尤其今日里木树的生活还和他们这些人没什么不同,可忽然来了一位威名赫赫的净涪比丘,直接就将他扒拉了出去......
如何又叫他们不羡慕?
羡慕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谁都能羡慕别人,毕竟总有些东西,是你缺了,但旁人却唾手就能得到的。可当那单纯的羡慕渐渐染上颜色,已经有向着别的东西转变的趋势了呢?
就例如——嫉妒?
当然,他们这些人其实也很羡慕净涪,但净涪和他们这些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大到一眼看过去都会头昏眼花,他们这些人又怎么能将自己强行拉拔上去,跟强者相提并论?
净涪佛身一眼便看得清楚的事情,落到木树头上,想要看清楚这些,却实在是为难。
不过木树到底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家都熟,而且是熟到撅起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的地步,所以木树很快也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而木树一旦留心,凭他自己的手段和能力,这些人想要瞒得过他去,却是很难的。
那一顷刻间,木树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了。
他只知道自己舌尖的味道都是酸的。
这些,可都是他的兄弟们啊......
心里苦笑了一下之后,木树脸上神色却没有如何变化。
他回头跟几位朋友打趣了一番,等他们胸中的羡慕渐渐地停下转变之后,木树才重新转回头来,望见净涪佛身,问道:“净涪师父,你先前说要找我帮忙是?”
净涪佛身瞥了一眼木树,顺带将木树侧旁所有人的神色变化统都收归眼底。
木树想到的东西,几位汉子也都或早或慢地想到了。那一顷刻间,那几人身上显露出来的情绪变化,叫净涪佛身将目光收回来的时候看了木树一眼。
不过既然木树将这件事当这他们的面跟净涪佛身说起,想来也应该是有准备了的,端就看他自己怎么处理而已。
怎么处理?
木树也正拿这个问题问自己,连净涪佛身要找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或许就在他家这个认知的喜悦都给压了下去。
但这些问题的着眼,却是基本都在后头,不可能现在就能完美地将事情解决了。
而现在重要的,还是他家孩子,是面前这位净涪师父以及那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将净涪佛身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与一个尚未足日的襁褓小儿等同,听起来相当的不敬,但净涪佛身完全没在意这件事,连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也始终没有什么反应。
木树在心中划分过层次,便也就拿定了分寸。
他上前一步,询问净涪佛身道:“那么净涪师父,你知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在我们这里的哪儿吗?”
净涪佛身点头,应道:“这个自然。”
木树又道:“多谢净涪师父,师父请。”
净涪佛身双掌一合,又一一与木树身后的各人客气地点头,便就抬脚往前行去了。
木树也只来得及跟其他人点头道别,便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看着木树追着净涪佛身远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的,这些汉子中的几个心神几番颤动,竟连他们心底那原本正在悄悄沉积出阴暗情绪的无光之地,似乎升起了一片微光。
木树似乎也发现了后头有什么不同,可他也只是稍稍地顿了一顿,接着就投也不会低加快速度追着净涪佛身去了。
追了一小会儿,木树又发现不妥了。
净涪师父——妙音寺大名鼎鼎的净涪比丘——他这一路去往的方向,可不正是他媳妇才刚生下孩子不久的产房吗?
木树脚下不由得慢了一下,面色有点纠结。
要不要......拦下净涪师父将事实告诉他?
不过木树也只是站了一会儿,就快步向着净涪佛身那边追。
如果《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真的在她媳妇的产房而不是别的其他地方,木树还要如何去阻止净涪比丘踏入产房?
换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不在她媳妇的产房,那便是木树去百般哀求地去请,怕也难以叫净涪比丘往产房里迈入一步。
所以......
她也就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净涪佛身猜到落在后头的木树心里到底在纠结着什么。
事实上,在净涪佛身看来,这种纠结委实多余。
落在木树家里的那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并不在产房里头,也不可能在产房里,所以净涪佛身对木树家的禅房根本就没有兴趣。
于是他轻且快地走过了产房。
木树看着净涪佛身越过产房继续前行,心里头一松,当即就笑了开来。
他快走几步,跟上净涪佛身,跟在他身后,却也没有多嘴讨论或是询问些什么,而只是单纯地跟在他后头,沉默着往前走。
净涪佛身路过产房后,又往前走过一间房舍,竟就在门边站定了。
木树抬眼扫过这间房外头的门,心里很快就确定了这个房间的用途。
他偷瞥得净涪佛身两眼,上前一步,跟净涪佛身解说道:“这间房是我八个月前整理出来的。”
八个月前的一日,木树知道自己妻子有孕,心里高兴至极,就琢磨着给孩子准备东西。
他当时可是想好了的,吃食衣裳之类的东西,都自有孩子他娘和他奶来照看准备,而他......
想了很久,挑选了很久之后,木树才终于将自己要给他的孩子准备的东西确定了下来。
——玩具。
挑挑拣拣地忙碌过几个月的时间后,木树才算是勉强将这一间屋舍收拾整理妥当。
因为用心,木树家里的玩具比起其他人的来说,就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但木树挑选出来的这些玩具里头,并不仅仅只有寻常人家孩童爱玩的鲁班锁、木环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他甚至还放了他自己猎杀的动物的牙齿、皮毛等等的东西。
这间屋舍里玩具的数目到底几何,也就只有木树自己心里清楚了。
这间屋舍里的东西有的不仅仅只是逗孩子叫孩子玩得开心过得愉快的玩具,还有许多山里产出的武器和防御。
前者,让孩子高兴、愉快;后者,却能让孩子在山里也能保持一定的生存能力。
这里头的平衡,桩桩件件,木树都替他的孩子考虑到了,端的是用心良苦。
而木树的这一番苦心,等木树的孩子日后长大,再回想起他曾经玩过的这些玩具,他自己心里也都应该是能明白了的。
至于现在么,他可还小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