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责任太过沉重,远不是他能一肩扛起的。
然而楚封瓷却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声音。
“好。”
那一刻楚封瓷觉得,自己真是魔障了==
第五涉远行事一向狠毒。
这并非是指他手法血腥、滥杀无辜、六亲不认此种下流。
相反,他处理问题的时候是很清醒的,总能一瞬切中要害。斩草除根,杀人掘尸;一切都是他的本能,下意识就选择了最“狠毒”的手段,源自血液传承中,被他的家族所镌刻在根骨里的残忍。
于是他挖星海之市的根也挖的十分利落,他深知“三舌品雾”是星海之市滔天骗局弥存的立身之本,便将一片茶海都毁了。
湿润的泥土被掀翻,一片又一片茶树被连根拔起,无数的银线穿插在茶树之中,编织而成天罗地网。颇具黑色幽默的一点就是,那泥土中埋藏的,腐烂的身躯,黄色的骨架从泥土中爬了出来,摇摆着开始帮忙拔树。
也就是第五涉远欺负楚封瓷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再群魔乱舞的法子也敢使出来了。
三舌品雾散出越发迷人心扉的幽香,它旁边生长着的小茶树——草木荣枯,虽没人去拔,却早被骷髅大军踩踏尽了,又或许被倒下的三舌品雾给压的折了一片,孤苦伶仃好不凄惨。
第五涉远是没那个同情心的,他手上凝结的指令越发玄妙,两只手都用上了。
左边是抵御性指令,右边是进攻性指令,双方没有一点配合相同的地方,第五涉远却能两边兼顾不出一点错漏。
抵御性指令用法极妙,是在不断破坏编纂着骷髅军原有的指令。
——它们原本是要守护这片茶园,杀死所有入侵者的。结果碰上了第五涉远这么个瘟神,兵不血刃,还让它们做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也不知道那“父神”,见了如今的光景,还笑不笑的出来了。
云雾惺忪,非但没有把第五涉远吹醒些,还让他的杀意更浓了,活脱脱一座煞神。
贯穿整个茶园的银丝突然闪烁了一下,光芒直射,蹿起一朵朵小火花,上为朱红,下为幽蓝,灼灼闪耀着。
千万朵火花合成一片,形成滔天大火,虽然那茶叶饱含露珠实在不容易点着,却也早被淹没在一片火光中,映出彤红的颜色,枝干烧灼出一股烟雾缭绕,真成了那“草木焦香”了。
至此,三舌品雾,毁于一旦,再无起死回生的可能。
第五涉远虚操术结下最后一个指令收手,随手折了一节枯枝,晃悠着出来了。那火势虽然滔天,却半点挨不到他身上,连火舌也是隔得远远的,窃窃舔上一口就缩了回去,不敢动弹。
楚封瓷坐在防护蛋中……数数。
副队长和他商讨后,为了全力以赴尽快赶到星海之市,已经关闭了通讯系统,将防护蛋全权交给第五涉远操纵,自己则去攻破星海之市的防御壁垒了。
断了联系时,楚封瓷才意识到,作为一个(身上没有任何计数道具)的瞎子,他要如何计算时间,以确保第五涉远只去作死了20分钟,不至于丢掉小命,还能接着活蹦乱跳呢?
这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于是楚封瓷只好没办法的开始数数,每一个数字间隔的时间长短无疑是一种考验。他却数的非常认真,全身心都投入进去,一边还要注意着第五涉远的动向,简直操碎了心。
第五涉远走过来,隔着防护蛋与他相望。
手覆盖在楚封瓷手撑着的地方,隔着一层轻薄却坚固的壁垒,两人手短暂的重叠着。第五涉远露出微笑,非常小的弧度,甚至感受不出他此时雀跃的心情,然而那一瞥之间的温柔,却足以软化一切顽固的阻挠了。
楚封瓷问:“第五涉远?”
他没有回答。
享受了片刻的安宁,第五涉远不再停留,就要抽身离去。他此时的杀气正盛,锐气也刚好,怒火还在胸膛烧灼着不曾褪去,便想把外面那一片“桃源村”都给捣毁了,把鲜血淋漓的真相,都撕扯给那些妄人看清楚了。
此时楚封瓷数到第十二分钟。
睫毛轻轻的颤了颤,第五涉远已经擦身走过。楚封瓷对着无人的地方,念了一句:“第五涉远,别走了。”
然后那个人停了下来。他似乎十分苦恼,全身煞气都消弭殆尽,郁闷的嘟囔了几句,还是老实的回来了。
“果然小孩子最麻烦了,就算不用摇篮和牛奶也一样,好了需要我给你讲故事吗?你要听什么,第五涉远大战外星人听不听?”第五涉远一边抱怨着,一边找到进入防护蛋的入口。
楚封瓷:“………”
他的内心是崩溃的,恨不得把那时脱口而出的“好”字吞回去一万遍,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就在这么一瞬间。
剧烈的光能高度压缩形成粒子炮轰炸着第五涉远,高温瞬间席卷了他毫无防备的身体,无奈的微笑似乎定格在那一刻,最后的表情是惊讶的无措和一丝不忍。
爆炸发生在咫尺之前,范围囊括了方圆五十米,那些骷髅被炸成了粉末状飘散在空中,还有更多受到余波的冲击,脑袋滚得满地都是,身躯也散了架,堆在地上像无用的垃圾。
站在防护蛋内的楚封瓷,分毫未损。
楚封瓷的心情无限凝滞——后知后觉的才返上来了痛楚和阴霾,他牵强的扯了扯唇角,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的安宁,轻声问:“……第五?”
“……第五你给我个反应。”
“第五涉远。”
“第五涉远!”
楚封瓷拼命拿手捶打着那层薄薄的壁垒,拳头被震的通红,蜿蜒的血迹从掌心流到手臂上,鲜艳的红色和苍白的皮肤形成了刺目的反差。
楚封瓷慢慢跪坐下来。
眼中的恨意浓稠的惊人。
“真是哔了狗了。”
耳边却是传来第五涉远一声漫不经心的脏话。
“不要动不动就搞爆破,伤到了无辜的人民群众——比如我,怎么办?”金色的光芒团成了一个茧状,此时正一片一片剥离着,露出里面完好无损,摊着手有几分无赖气场的第五涉远。
两厢对视,简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父神”冷冷站立在那里,一身白袍纤尘未染,目光触及零落颓败的茶园的片刻,猛的一紧,眼中浮现出无法抑制的厌恶和憎恨。
因为第五涉远正是找防护蛋开口处被攻击的,此时防护蛋已经显形了,半透明的壁垒中,跪坐着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稍后赶到的爱丽丝扑闪着她那对小翅膀,躲在“父神”身后几米远处,神情有些畏惧,却十分敏锐的注意到了楚封瓷的存在。当时就利落的指认:“那个球里面的,就是楚封瓷!”
第五涉远笑得简直快咬碎一口银牙。
好么还在打楚楚的主意啊,那就新仇旧恨一起算吧。
虚操器变形,完全分解飘散至眼前,无数精密的按键自由组合着排列出数米。第五涉远眼神稍沉,根本没打算留情,指令从他指尖迅速诞生衰亡,手指按在按键上还有一种非常微小的咯吱声,使人听了就热血沸腾。
泥土、空气、水源,三大元素都为他所用,形成了极可怕的凝聚力。
白袍男子这才开始正视第五涉远,脸上带着些气急败坏的惊讶,开始拿出真本事较量了。
然而在看到第五涉远胸膛上干涸的血迹时,白袍男子双眼睁大,脸上充满了狐疑,闭上半只眼睛感应了片刻,脸上便迫不及待浮出含蓄而轻蔑的笑容。
年少轻狂、年少轻狂!白袍男子逐渐苍老的皮肤上扭曲出了诡异的欢欣。这个少年人的实力高到让他心惊胆战的地步,倒不是说他一定强于自己,而是年纪尚轻,却已经锋芒毕露,锐不可当。若是等他再成长一会,就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了。
即便这样,他也会拿出十成功力对付这个稚嫩的对手,偏偏对方还受了他的毒箭穿胸,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晓呢!
那点卑劣的、龌龊的心思像被阳光晒得发烂的蛆虫一样,散发出恶臭阵阵也让人不忍直视。
第五涉远轻哼一声,土地翻滚涌出了无尽土刺,要将那身白袍捅个对穿。
白袍男人便也不再维持自己的格调和神坛上的圣光。直接召唤出了自己的虚操器,暗红色的丝线将他围住了,又“啪叽”断成了一截又一截,散落在土地上。
那泥土就更汹涌的翻滚如波涛,将他高高的围住,却怎么也无法伸出土刺和作出攻击性行为。
白袍男子露出志满意得的笑容。
下一刹,被土墙围住的区域空气迅速抽光,大水漫灌,将白袍男子闷灌在里面,又由土墙封上,再由虚操术不断加固精密其外表,让它成为名副其实的“水牢”。
“第五涉远,你先把我放出去。”楚封瓷隔着防护蛋,神色安然。
第五涉远下意识觉得他有那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好和他扯皮:“外面风吹雨淋的不是小孩子该待的地方,你就在里面唱首歌,唱完我就……”
“该进去唱歌的是你。”手心还十分粘滑,楚封瓷也分不清那是血还是汗了。即便是失去理智到发怒的境界,他却依旧完美的计量着时间,去掉其中应有的误差,已经过去15分钟了。
——拦住他。
“有句话叫做不见黄河心不死,你就当我是这样的人吧。”第五涉远嬉皮笑脸的说,眼里却是一片认真。
第五涉远是个疯子。
用“情”之一字,可以羁绊住他,让他像缩头乌龟一样陪着你苟延残喘。那些血性,那些杀意,那颗为你搏杀的心,都被碾灭在尘埃中。
而你用所谓“情”,困住了他的自由与战意。
从此之后,就是陌路。
兵团副队长,帅君。实在是出了一个难题——要他的命,还是你们之间维系的微弱感情?
超过那20分钟,第五涉远不一定会死——想想也知道帅君那样的人不会轻易把队员的生命交付于自己手上。但他们之间的缘分,必然会一刀两断。
这似乎是一个死局。
这才是来自大家长的责罚与考验啊。
“……既然这样,就把防护蛋打开。”楚封瓷冷静的说,“恰好我也有句座右铭,叫做不见棺材不掉泪。”
第五涉远眯了眯眼:“你认真的?”
“我平时很不认真吗?”
第五涉远选择退一步,都这么任性,就谁也别说谁。
防护蛋“咯吱”一声打开了,楚封瓷从里面走出来,直面卷满尘埃和异味的空气皱了皱眉,脚步甚至有点踉跄。
第五涉远撇着嘴说:“受得住么?受不住就回去了……”
“专心打你的架去。”楚封瓷一句解决第五涉远的所有唠叨。
他退后了十几步,这里地势空旷,也没什么藏不藏的,等站定了就“看着”白袍男子被困住的方向,眼神也不转。
第五涉远生命倒计时四分钟。
楚封瓷袖中溜出了几颗金灿灿的种子,非常漂亮,圆滚滚的很是讨喜。
他那时出手救了爱丽丝,其实也并非算救,只不过是隐秘点顺东西罢了。
自幼生性凉薄,就是典型“没养好”的特征。楚封瓷从小就没学过舍己为人、拔刀相助之类美好的词,不失为一种遗憾,却也给他免去了许多麻烦。当时救爱丽丝,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
而这“利”,正是她领口、袖口和腰间缀着的“金豆子”,归宁白茶的种子。
归宁白茶实在是一种非常稀有的茶,他没尝过,倒是经常看见有人给他的族弟灌——
这茶,是用来治癔症的,更准确的说,是治疗精神分裂的。
楚封瓷从不觉得精神分裂是一种疯病,然而他的族亲们却像受到了天大的侮辱,用“疯子”或者“怪物”来称呼那个族弟。
而楚封瓷也经常看到归宁白茶,更因为它种子奇特的体态而深刻记住了。
第一次与爱丽丝相遇时,他就闻到了她身上浓重的归宁白茶味。
然后顺手牵羊,果然寻到了许多归宁白茶的种子。
之后又“见到了”神殿的主人,果然在他身上归宁白茶的味道更加浓厚了——
刚刚他又“看见”了。
真真切切的看见了。
一片黑暗中独留那一身白色的剪影,单薄的和纸一样立在那里。而这张白色剪影纸上面,游离着半个灵魂——脸一半、身子一半、腿有半只的灵魂。
眼睛极目远望,又能望到另外一个小小的、圆润的身影。上面同样飘零着半个灵魂,还有一整个幼小的灵魂团子,被那半个灵魂挤到了角落处,无处容身。
第五涉远和白袍男子斗得尘土飞扬,楚封瓷默不作声,磕磕绊绊,向着“爱丽丝”的方向走过去。
他看得见。
那半个狰狞的灵魂就是指路灯!
手中捻着归宁白茶的种子,楚封瓷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他不打算阻止第五涉远去战斗,也没说自己就不掺和战斗了。只要能让这场交锋在三分钟内结束,他就是赢家。
楚封瓷移到了“爱丽丝”身后。
爱丽丝此时全副心神都寄托在了那两人虚操器的斗争中,表情很是纠结——似乎希望那白袍男子赢,又希望他败。
不过有人走到他旁边还是注意的到的,顿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你来干什么?”
楚封瓷在来的路上就将归宁白茶的种子捻碎了,化作粉末涂抹在手上,此时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一声不吭,就上演了一出大戏——手撕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