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学恒听到郭大路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李华何时与郭大路扯上关系了?还认他为师兄?等等,自己离鄞县前,李华缠着自己询问在草纸上印刷一术,自己被他纠缠不过,推到了郭大路头上,难道说,李华因此而结识了郭大路?可是,这认郭大路为师兄一事,也太、太离谱了!
李华可是县学的夫子、教习,正儿八经的读书人!郭大路呢,以前被自己误认为逃奴,现如今虽然已经正名,是一位名山中异人的徒弟,可毕竟身份发、年纪放在那儿,只不过是乡间小子,怎么就成了李华的师兄?
那自己以后见了郭大路该叫什么?依然叫侄儿?可李华却是自己的同僚,平辈相交,那自己又该怎么称呼李华?这不全乱了套了吗?
这时,又听屋外几个官吏道:“说到后隆村,我倒想起来了,那草纸也是最先从后隆村村里人卖出来的,对了,还有厕所。自从积肥法流传出去后,人人都知道这人粪畜便是肥庄稼的好东西,到处都在找粪便,其他村里人眼红后隆村天天都能从几个厕所里捞到足够量的粪便,也想依样画葫芦,想在集市上和县城里建几个厕所。可人家就是认后隆村建的厕所,尤其是集市上那两个外墙上大书了积肥法的厕所,最受人欢迎,甚至有人专程跑到那儿方便,说什么在那里方便,能积善行德。那些乡间愚夫愚妇,真正是不可理喻,荒诞透顶!”
外面的说话声突然压低了嗓音:“唉,你们晓得吗?听说积肥法和标点符号法也是后隆村流传出来的,黄笔贴--黄典吏只不过是据为已有,黑着心肠说是自己从古籍里看来的--”
一阵咳嗽声响起,黄学恒慢慢从自己的值房里踱了出来,瞟了一眼纷纷闭上嘴脸色尴尬的官吏们,一步三晃出了衙门,他一进家,立刻吩咐老仆套车,他亲自搬了那箱黄金上车,急急向后隆村而去--他突然发现,每隔一段时间,自己就会一改对郭大路的印象,这小子总是有出人意料之举,这个干侄儿,自己还得好好结交一翻,最起码,不能再把他当子侄晚辈看待。
黄学恒带着老仆赶着车走到半途,突然命老仆转向,向自己老家所在的环村而去,到了环村祖宅,他的妻子一脸喜气地迎了出来:“老爷,你怎么来了?前儿不是说到府城有要事要办,这事儿已经办妥了?”
黄学恒胡乱点了点头:“事已经办好了,我刚从府城回来,满元呢?”满元是黄学恒儿子的大名。
黄妻听到丈夫问儿子,顿时一脸尴尬:“这孩子一早就跑到外面去野了,你知道咱们家的孩子,也不和村里别的孩子疯,只是钻在哪个角落里自己瞎鼓捣,平日除了我,也不理人。老爷,你得想想办法,总不能让孩子一辈子呆在乡下吧?”
黄学恒长叹一口气:“孩子他娘,你以为我愿意让满元一辈子没出息?只是这孩子先天不足,比他人迟钝得多,如果我让这孩子和我一样当吏员,以他的性子,早就被人扒皮碎骨,吞得连渣子都不剩下了。原本依着我的打算,趁着我如今当了典吏,好好在鄞县经营一番,积点好名声,留点余荫,然后让满元吾儿一辈子呆在乡下,做个富家翁,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听到丈夫叹气,黄妻羞愧地道:“老爷,是我对不起你,结发多年,只生下了满元一个孩儿,要不,你再多抬几个妾来--”
黄学恒一抬手:“此话再也休提,我曾经找名医给我看过身体,满元孩儿生来不足,是我体内五行有亏,与你无关,至于讨几个小妾,唉,我在衙门里,见多了妻妾不和,嫡庶相争,最后好端端一个家,在外人搬弄是非之下,分崩离析。”
看到老妻垂泪,黄学恒语气转为柔和:“你莫哭了,我今识得一个奇人,想带满元拜到他的门下,也许以后,能给孩子带来一个天大的机遇。”
黄妻大喜:“真有此事?我、我这就把孩子叫来。”黄妻当下叫来家中诸仆,四处去寻找儿子黄满元。
黄学恒等了好半天,都有些不耐烦了,才见几个健壮的仆人,背着儿子黄满元匆匆跑了过来,黄学恒一眼看到,儿子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勾得破破烂烂,一头长发胡乱披在肩上,头巾也不知丢到了哪儿,几根杂草还粘在了发上。
他也看惯了儿子外出到处乱转,弄得蓬头垢面的样子,倒也并不生气,冲着儿子温和地笑了笑:“满元啊,今日又跑到哪里去了?”
黄满元的眼睛躲闪着父亲,半晌才呆呆地道:“山里。”
黄学恒心里一痛,儿子黄满元从小就这样,会吃会喝,你教他什么,他样样能学会,就连识字也很早,可就是无法正常与人相处,一和人说话就紧张,眼睛不知往哪儿放,再要逼他,他就干脆闭上眼,不说也不动。
黄学恒把声音放得更轻柔:“到山里做什么?”
“找鸟蛋。”黄满元低着头,鞋子在泥地上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