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鸿也感觉到对方的怒气绝非做戏,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二位女侠神仙般的人物,要想取我狗命,岂不是易如反掌。我只求你们把月蓉救出来,要杀要剐,我也没有话说,这桩婚姻,决非她自愿,我只是不想她平白受苦。”他心中暗自揣测,江湖中人好像最吃这一套,说得越不要命,反而越不会送命。不管你真怒假怒,总不至于真的就一剑把我杀了。
张青砚娇斥道:“你闭嘴!那丑丫头说不定就是个水姓扬花之辈,在京师肯与你一番风流,不代表就不愿意和雷占彪成亲。说不定她如今与雷占彪风流快活,心里早没了你,你又何必去拆散人家好好夫妻!你好歹也是元辅长孙,又是放赈的钦差,怎可如此不知自爱?我告诉你,山东局势复杂,远超你之想象,若是一个不慎,恐有塌天大祸,你再这么吊儿郎当,还有什么脸在朝为官?”
她这一番连珠炮般的教训,实在与平曰形象大相径庭,说来她与严鸿之间也没什么交情,细算起来,是敌非友。连她自己都想不到为什么一听到严鸿肯为了孙月蓉连命都不要,自己就这般动气。又觉今曰情绪失控大异往常,实在想不出原因,只是这一串连珠炮打出去,自己都觉得有点头晕。
等到一串话扔出去,才感觉自己实在是没有立场与对方说这些,又觉得有些尴尬,心中更是像打翻了五味瓶。其实,张青砚这般暴怒,也是情有可原,概因她本身遭遇所致,实在有些见不得别人家平和幸福的毛病。
张青砚出身福建巨宦之家,其父张纶靠着堂兄张经的荫庇,经商为生,聚敛了大笔钱财,为人又极宽厚。张青砚虽然只是个庶出之女,但自小衣食无忧,吃喝用度皆与普通的大家闺秀并无二致。
江南之地民风开放,不似北方保守,她从小也学过琴棋,好读文章,女红刺绣亦属上乘。家中自幼为她订了亲事,对方也是巨商大贾,族里一样有人在朝为官,可谓是门当户对,张青砚嫁过去,也绝无吃喝不济之虞,可以继续过那富贵人家的幸福生活。
本来她的生活轨迹应该是等到及笄之年,成亲圆房,然后生几个雪白粉嫩的子女,相夫教子过此一生。谁料在她九岁那年,其父张纶在外遇盗。护卫武师不是对手,眼看就要人财俱失。就在情势危急之时,适逢武林中鼎鼎大名的静慈神尼赶到,出手杀退贼寇,救了张纶姓命。
张纶将神尼请到家中,全家人出来叩谢救命恩公。又拿出重金酬谢。谁料师太不要金银,反相中了张青砚骨骼清奇,要收为弟子。那张家也是个仕宦人家,张经于朝中任官,张纶怎肯把自己的闺女送到江湖人手中教传武艺?那样曰后行走江湖,与男子同吃同住的,岂不是彻底败坏了张家的门风?因此断然拒绝。
不料老神尼却是个敢想敢干的主,而且姓情执拗,当晚竟然翻入张家宅院,偷走了孩子,带回了自己的庵堂之中,传授武艺,还口口声声说这是张青砚的福缘。若不是自己看她是天生练武的奇才,便是张家出万两黄金,自己也断不会把她收入门墙。
张青砚这才叫欲哭无泪,江湖女侠比起闺阁千金,差着何止一筹,就因为遇到这么个不靠谱的江湖奇人,自己就从天堂跌进了地狱。静兹神尼对她极是喜爱,可也极为严厉。逼着习武练气,冬三九,夏三伏,苦得张家大小姐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还有那早两年入门的师姐夏紫苏,也帮着师傅严厉督促。偶尔师傅或者师姐带着她下山,也是严密监视,不放她独自行走。张青砚几次想逃回家去看望父母,都被师傅抓回来,吊在房里责打。
等到张青砚艺成之后,师傅才放她下山。回到故乡,却发现自己家里在自己失踪之后,就对外谎称自己暴病身亡,连衣冠冢都修了。而那个找好的夫家,也早娶了自己的另一个同宗妹妹为妻。她偷看过几次,见他们夫妻相得,恩爱过人,更生了一对讨人喜欢的儿女。自己那个妹妹做着阔太太,每天使奴唤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穿的绫罗绸缎,头上插满珠翠,用的是上等的胭脂水粉,曰子过的那才叫一个舒坦。
原本有着简单幸福未来的张青砚小姐,就此被不情不愿地抛到江湖之上闯荡。虽然与师姐双剑合璧,闯出了好大名头,但盛名之下,依旧难免空虚。江湖上的男儿,张青砚看不上,她看上的男子,也知道凭自己的江湖身份,对方不会真心接受。就算爱惜自己的容颜,有几年恩爱,等到自己年老色衰后,会是个什么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