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走了郑平,杨博坐在大椅上,回忆着与老友郑晓交往点滴,又想起那死去的表妹顾氏,心潮起伏。晋商家族同气连枝,彼此都有亲戚。顾氏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虽只是姑表之亲,自己却对她看若亲妹子一般。郑国器遇害时,可恨自己未曾在京,否则定要泼出气力,保郑国器不死。
说起来,郑国器一时色迷心窍,犯法杀人,倒也怪不得。只是听表妹说,当初严嵩、严世藩明明答应好放人,最后却还是被那严府长孙严鸿用奸计抓入牢狱中,断送了性命,此事却大违官场惯例。如今老友和表妹前后亡故,说起来也都与严鸿有关。杨大司马虽则一向对朝中党争并不参合,但若要他此时还以平常心看待严鸿,那真是圣人心肠了。
念及此,杨博轻声冷笑,手捻胡须,时而摇头,时而点头。他在椅子上坐了足有半个时辰,门外有人禀报道:“凤磐相公求见。”
这凤磐相公,指的却是如今翰林院编修张四维。张四维今年三十三岁,蒲州人氏,与杨博同属晋人,彼此都有亲戚。他文章书法兼优,乃是嘉靖三十二年翰林院第一名庶吉士,不出意外的话,妥妥的未来辅臣。张四维进门之后,行礼拜了伯父,问道:“伯父,姑母、姑丈过世之事,不知伯父可曾知晓?”
杨博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子维,这事你是如何看法?”
张四维道:“侄儿以为,姑丈、姑母之死,寻根问底,系是那严鸿诡计所害。我们三晋子弟,同气连枝,若是坐视不管的话,不是冷了亲戚的心?再者严府兼四部之力,权倾朝野,其下多有横行不法者。闻吴大宗伯与周老都堂皆对其恨之入骨,我等自当奋力为国家除此奸贼。”
杨博道:“依你之见,该如何从事?”
张四维道:“我已经联络好翰林院中不少同僚,准备联手上本,参弹严鸿。我手上也拿了一些证据,他在台州杀耿少泉之后,耿家的田地都到了他名下,耿少泉的夫人和妹子也被他霸占,如今仍在府中。多半是他贪图别人家产家眷,而陷害了抗倭义士。而那徐海的婆娘王翠翘,如今竟然在扬州办盐行,两人在扬州时听说很不规矩。还有那犯官莫怀古之妾雪艳,女儿清儿,都与严鸿有些不清白。严鸿这般秽行……”
杨博突然插口道:“这些全都没用。”
张四维没想到被一棍子打回去,愣了一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杨博道:“子维,你毕竟年纪还轻,道德文章,做得多了,却忘了严鸿何许人也?他虽是严阁老的长孙,却是锦衣武臣,天家鹰犬,又不是你这翰林储相,文人栋梁,讲求立身端正,道德无亏。你拿文人那套东西,说他没用的。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物,不一样被天家重用提拔?再说如今严家深得天家看顾,便是严嵩的干儿子杨顺在边关做下那许多勾当,吴时来一上弹章,天家照样偏袒。你这奏折上去,无非自取其祸而已。”
张四维道:“然则姑姑、姑丈的愁,莫非便不报了?”
杨博微微笑道:“你听老夫一言,且回到翰林院,好好抄书,只当没这回事。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至于你姑母、姑丈之事,自有伯父我来操持。再者,你有空的时候,不如上几道青词,为皇长孙祈福,这样天家才能记得你的名字,对你日后大有好处。你本是国家栋梁,未来当操持天下,岂能为了这一介锦衣鹰犬,就拼出大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