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自勉这话甚是明显,就是确保在座的大商人能够取得开海后通商的第一张准入证。要知道,不管朝廷后续政册如何,能抢到先手,那便是在后面占据有利地位。至于说这开海本身的风险性,在座的诸位商人谁也不是毫无经验的小白,权衡利弊,自然都是能够确保赚钱的。
张居正点头道:“马老先生此言说的不错。第一批开海的船引,朝廷确实会优先考虑财力雄厚,名声在外的商贾。待到初步试验有所收获之后,再观其后效,逐渐调整。”
徽商胡千树乃是八大盐商中次于张永富的巨头,如今张永富被严鸿一刀斩掉大半,他现在便隐然成为安徽盐商中的领军人物。他看了一眼张永富,出告道:“钦差大老爷,还有一事须得禀明。过去朝廷禁海,我等商人奉公啊守法,不敢越雷池。可有那大胆的私商,背着朝廷下海通番,甚至武装拒捕。如今朝廷要发船引了,可现在大洋之上,却是老船主汪直的船只纵横往来,官兵又逢了命令,很少阻拦查问。这样一来,汪直的船队无须朝廷允许,便已然做起通番生意来。我们这些守法良民,岂不是吃亏太大?”
说起来汪直也是徽州人,和张永富同乡,但老船主闯荡海上,自成一系,也不说对徽州商人就分外照顾,因此大家彼此并无什么深入交情。尤其日后朝廷一旦开海。更是同行冤家。汪直因为受了招安,如今在海上大模大样的做起生意,这也照实让富商们羡慕嫉妒恨。
张居正闻言。微微一皱眉头。汪直如今是朝廷封的正六品夷洲长官司长官,官职虽不甚高,却独霸夷洲(台完岛)。若是朝廷对此没有监管,任凭汪直的船直接出海,那对于朝廷这边的有引船来,就好比就是私盐和国盐竞争,双方处于不对等。这事儿也难免让富商们担心。
张居正听了。眉头微微一皱,严鸿先开口道:“这个诸位也不必担心。老船主过去是做私商的。如今他已经受了朝廷的官职,岂能还擅自出海?夷洲的船啊,也是有引的。而且当地也有朝廷官员监管着,该缴纳的赋税照样缴纳。汪直他坏不了诸位的买卖。”
众商人又交头接耳了一阵。张永富大着胆子开口道:“钦差,在座诸位,皆是有身家的豪商大贾,士绅名流。不知道您准备给咱们扬州的商人发多少张船引?又分别发给哪些人?”
这话其实才是大家最关心的,巴巴跑来,不都是为了这个?严鸿一笑,忍住没对张永富翻白眼,伸出两个指头道:“这次的船引,准备发给诸位合计二三十张。每张是一艘船。至于发给谁么,那却要看诸位的规划如何了。今儿回去之后,诸位员外、先生。可以琢磨下自己的财力、人力,列个出海计划来。计划里,写明您准备与谁人合伙,到哪里招募船上水手护卫,运载何等货物,从哪里进货。出海到哪里去,准备卖给海外多少银子。几时归来,能赚多少银子,给朝廷上多少利啊税,额外又报效多少。诸位财力雄厚的,要一人组几艘船也可;谨慎些的,要几个人组一艘船也可,不过需要事先商量,合伙的几个人便一起写一个计划,大家签字了呈上来。总之,把你们的计划报上来之后,张先生再与我们几个仔细合计,看谁的计划做的好,谁报效朝廷银子多,便发船引给谁。”
这话说出,商人们都明白了,其实类似现代的投标,不过看的是谁真正能把开海生意做得上去。但另一方面,计划归计划,实际归实际,纸上说的再好,到底能不能办到,那既要看投入,还要看运气。所以,到底这些商人们送过去的文书,哪个好哪个孬,其实还是钦差们说了算。想通这一层,大家都不禁暗自打起主意,盘算着怎么给钦差送银子还是送其他好处來。
说起来今日张永富这个问题,到是问出商人们心中的疑惑,他也因此得到大家的侧目。张永富不禁暗自得意。可是冷不丁瞥见副钦差严鸿似笑非笑的嘴脸,张永富又不禁大为懊恼。没错,钦差说这法子确实好得很,可是自个那是得罪钦差最厉害的一个人,就算计划做得再好,钦差怎么会把出海机会给我呢?想到此,方才的一点得意,又完全化作了丧气。
严鸿把最关键的问题说了,商人们又七嘴八舌,提了些建议,张居正吩咐几个文员一一记下。等到未时过半,大家基本没什么话说了,张居正便道:“诸位先生,若没别的指点,今日便就此散了吧。倘若还有指教的,回头来行辕找本官即可。记住,三日之内,把你们的出海计划交到行辕来。对了,还有钦差副使严鸿,七月初二要纳妾,少不得摆下酒宴,请诸位至亲好友前来,喜庆一番。诸位若有兴趣,不妨来凑个热闹。”
钦差副使要纳妾,这是何等的大事。一群商人士绅赶紧都满脸堆笑,连声称贺“恭喜小相公,贺喜小相公”,并拍拍胸脯,表示自己一定要前来参加严小相公的小登科。也有几个人不怀好意地把目光投向张永富,还冷笑连连。大家自然想到,钦差这一回要纳的爱妾,多半便是当初张永富打过主意的莫家小姐。张永富就为贪这一口,结果人没弄到手,反而被生生斩去三四万张盐引。如今,却看这位莫家小姐风光过门,昔日的张半城如何嘴脸?
待等商人们离去,张居正方才拉了严鸿,连同冯公公、蒋洲、陈可愿、胡柏奇等人,泡上几杯清茶,谈论后续事情。严鸿道:“这些天就单等商人们把计划交来即可。在我看来。这些人下去,是一定要拉帮结拜,串通合作的。但他们各有鬼胎。一定也少不了勾心斗角,相处拆台。咱们这里,倒不妨坐山观虎斗,不必参合进去。倒是把他们送上来的这些通商计划好好的斟酌一番,回头朝廷自己要做生意,也可以做个参考。”
张居正道:“正是。等计划收上来,选的商人。也不妨把各种计划的都分摊几个,借着他们的银子。去给朝廷探个方向。只是他们计划中若报的好好的纳啊税规啊划,到时候若是借口这里不妥那里不妥,拖延纳啊税,倒是不好办。”
严鸿呵呵笑道:“这个先生不必担心。怕他们到时候拿不出银子,咱就要他们先拿银子出来垫着!就是说按他的计划该交多少银子,先拿出来放在库里,回来直接拿着税啊票扣就是了!反正这些要出海的,哪个不是富商大贾,提前垫付上税啊款也要不了他们的命。真若是哭穷狠的,先付七成也好。”
这时那蒋洲却拱手道:“钦差,开海通商,不但是豪商大贾要赚钱。一般升斗小民也指望着靠这个谋衣食。若是要求先垫付税款么,下官担心,一则部分中小商人因此负担沉重。恐怕难以参与其中。二则,有的商人虽然自己领了船引,他其实也收了一部分平民入股,若是垫付税啊款,怕他把这些额度也转啊嫁到平民头上,却怕不美。”
严鸿道:“蒋先生这个不必担心的。这次是开海试验。咱们选的都是扬州大户,本身就是实验性质。这第一笔税款一定不能有闪失,总不能让朝廷来为这帮商人买单吧。以后等逐渐进入正轨,市舶司这边有底子了,那么以后也可以对中小商人逐渐放开的。”
当下计议已定,具体的活儿就交给蒋洲、陈可愿一般人了。严鸿自去房间里,与张青砚和花月仙相聚。张青砚和莫清儿当初在慈溪莫家村是有亲密接触的,正是莫清儿送来的蜜枣茶把张青砚放倒,才留下严鸿一条命,两人可以说渊源颇深。张青砚听得严鸿要纳莫清儿为妾,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心中暗自盘算,这个小丫头进来,自己当如何拉拢利用。而花月仙去年在扬州和莫清儿早已熟了,自己又是一个丫鬟身份,也不觉得这么个清啊纯小女孩子会对自家的主子孙月蓉造成什么大麻烦。故而这两人听到消息,都是恭喜相公,贺喜男君,一团和气,全无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