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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胥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外头还是一片深蓝,连半点晨光熹微的样子都还没有,他僵硬的坐起身来,脸色比外头的天还难看,浑浑噩噩的半天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掀开里头锦被看了一眼,一身薄汗未干,亵裤里湿漉漉的。

殷胥发出了一声恼怒又无力的闷哼,仰面倒回了床上,真想将脸埋回枕头里。

所有的少年,长成之时总会有这么一遭事。殷胥也不是个毛头小子,他前世脑子不好使,这码事儿有的也比较晚,日后纾解脑子里也大多是偶尔蹦出来一些乱七八糟的景象。

而他没想到梦见了崔季明。

上次那个梦足够殷胥内心惊吓的几天沉着脸,梦见崔季明胡来,他还怕自己有些奇怪的反应,幸而前次掀开被子检查并没有什么,也就安慰自己道:只是噩梦而已,他不是变态。

可这次却不能自欺欺人了。

只是他并不是做的什么春|梦,梦里只有常年吹过大兴宫的干燥季风,二十余岁的他,牵着十几岁的崔季明从含元殿台阶最下层往上走。

他带着笑嘻嘻的崔季明走过龙尾道与飞廊,又走过御花园中的池子,走到他的寝殿去。

他的寝殿里是一副国破山河在的样子,床顶的帷幔上是厚重的灰尘,镜子前的矮凳咯吱作响,半旧的抱枕上盘龙的刺绣抽了线,木制地面上是来回拖动家具留下的凹痕,连日光都是加水也淡不开的深黄。

这半死不活的大兴宫里,崔季明从未这么好奇,这么肯听他说话,她像个孩子一路跟紧,激发出殷胥心中能够保护她的错觉。

这些都是前世跟她走过的路,殷胥介绍着他生活的一切,站在寝殿里留她也住到侧殿休息时,崔季明满面奇怪。

崔季明:“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我要回家。我的妹妹在归义坊,我的父母在建康,我的战友在朔方。这是你的家,你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大兴宫,这是你的笼子,不是我的。”崔季明甩开她的手,蹦蹦跳跳顺着寝殿的楼梯往下跑。

明明朝南的寝殿却不知为何对着西沉的太阳,层层台阶上是厚厚的金色往下淌。

殷胥穿着厚重的朝服,扯着衣摆从楼梯跑下去追她:“别走!子介别走——!”

他那祭礼时候才穿的层叠黑衣不知道怎么能迈开那么大的脚步,追上了崔季明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她。崔季明一下子就从少年,抽长成一个青年,她长大的身体撑开了他环绕的臂,她有力的手指掰开殷胥的掌心。

身上穿着银色薄甲,外头是红色的披风。

在殷胥惶恐之时,她却转身从怀里掏出个皮酒袋,给了他一口酒。

石冻春也没有那种一连串火滚下去,在肚里炸开般的辣,殷胥因为这酒,身体里浑浊缓慢的血液都跟着加速起来。

崔季明伸手抱了他一下,她鼻梁撞在他肩膀上,两只手用力的拍他:“没事儿。我去关外的播仙镇一趟。”

大兴宫像死透了一样寂静,她说是拥抱他,却像是依偎着他。

殷胥的梦最后只记得她的发顶搔痒了他的脸颊,她好像撑不住,差点就要垮掉肩膀倒在他身上,最后还是骤然松手走了,只留那口酒,胡乱的带着热气在他肚里横冲直撞。

如此清晰的梦,不知所谓的梦,一醒来便是这个结果。

那口酒,那双手,就跟现在还存在般。

殷胥觉得自己不中用到荒唐,气恼的都想拍了一下腿。

就这么一个半分旖旎都没有的梦!他怎么就能……

殷胥早早起身,换下衣物,本来想淡然装作无事,又做贼心虚似的将床单揉作一团扔到床脚,叫耐冬弄水进来沐浴,面无表情的沉进热水里。

耐冬每日都是要去给他收拾床铺的,今日果然叫了一声:“啊!殿下!殿下这是长大了呀!”

殷胥屏风后不想回答,半张脸埋进水里。

耐冬兴奋的跟个有了孙子的封建老太太,拎着衣服就像是抖着红手绢:“哎呀,这都腊月了,再过十几天殿下又长一岁,的确是应该找个宫里管这事儿的人来教导。”

殷胥翻了个白眼:“不用。”

耐冬满脸怀疑:“怎么不用!殿下真的懂……怎么纾解?”就殷胥平时那个生活日程,规范的如同大好青年,说是几点起床,就绝对不会晚一点……

殷胥:“嗯。”

耐冬促狭:“殿下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殷胥也不知道是不是脸被热水蒸的发红,有点隐隐的恼羞成怒:“我会!”

耐冬:“那就好,不过这事儿也要去跟薛妃娘娘说一声才是。”

殷胥:啥?!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耐冬就带着需要换洗的衣物冲出去了。

……妈蛋,大兴宫真是个连点秘密都藏不住的地方!

如今已经进了腊月,距离他收到上一封关于“播仙镇被突厥侵占”的密信,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五天,殷胥看到这纸条上第一句的时候,真是半边血都快冻住了,后一句写陆行帮已经将崔季明安全带出播仙镇,才化了冻。

不过纵然如此,崔季明回来的路,怕是也危险重重。

陆行帮的人似乎已经跟崔季明很熟悉,又写了一句“崔三不知五少主身份”。

她果然不知道啊……殷胥心里头松了一口气,却又担心起来。

朝堂上的消息比龙众慢了几天,不过朝堂上多送来了几条更惊天的消息。

西突厥入侵波斯,即位不过几个月的伊嗣埃三世外逃,西突厥还没有占下波斯的三分之一,却发现阿拉伯人趁机攻占泰西封,大量贵族同时向中亚私逃,许多城市还在负隅顽抗,但统治阶级的鸟兽四散,已经可以说萨珊王朝的夕阳,已经大半都落下了地平线。

突厥人数不明的人马袭击了播仙镇,并开始往于阗方向侵袭,官驿被毁。

库思老带几名护卫赶回波斯境内,贺拔庆元遭到大批流匪袭击,目前状况不明。

状况不明。

这四个字就足够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

三军主帅是死是活不知道。

陇右道状况不明,消息断的差不多了。

本来还想一起联手对付突厥的波斯帝国,可以和中原国力相媲美的几百年的萨珊王朝顷刻间覆灭了。

更差的消息纷至沓来。

那帮去征讨靺鞨的杂牌混乱不堪,无视将令四散而逃,靺鞨反扑境内。这倒是符合殷邛本来的想法,只可惜太不是个时候。

南方降温,冻雪严重,瑞雪落在不该落的地方,不但大批奴籍之人冻死,百姓也生存艰难,最富庶的地里庄稼死透了大半,来年的赋税怕是连一半都收不上来。

殷邛几天来连夜召重臣入宫,折子如雪花般连夜往外发,他一双眼熬得通红,连夜在万春殿发脾气。别说他了,连群臣都觉得多少年的点背压在了这个腊月。

殷胥本来觉得自己这半年都表现的太平常,纵然薛菱不在意,他也不是想掐尖的人,但好歹要在殷邛面前表现过几次,否则日后都不好施展开手脚。

不过当腊月,大邺陷入这种囹圄,他却不打算只是表现点才能之类的。

显然大邺在这半年内,极速的发生了他无法预料的下滑趋势,这种趋势是一时的,还是会提前导致大邺国势败落,他在无法预知的情况下,必须相信后者的可能性。

有些政策,在殷胥登基后几年,都曾在小范围地区实现了成功,然而那时候大邺的翅膀上都已经千疮百孔,一点成果也不能让这鲲鹏停止坠落的趋势。

可若是十几年前呢?殷胥因为如今位置尴尬,必须要把握好他的本分,又能尽量的去说动真正掌权的殷邛。

自己不能有危险,大邺也不可再磨难。

于是殷胥这日走进万春殿就是这么个原因。

房间内的安神香点的太重,殷胥前世头疼病时也常用,只是安神香会越来越无用,他走进万春殿内,还来不及感慨这前世宫变焚毁的书房如此精巧,就看到殷邛手撑在桌案上,有些昏昏欲睡。

殷胥并没有做出什么父慈子孝的样子,上去给殷邛披件衣服。反倒是将窗微微推开了一条缝隙,贾小手吓了一跳,走过来低声道:“殿下这是做什么,外头风这么重。”

“屋内香重又密闭,不利于父皇思考。”殷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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