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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船在薄雾升起的广阔湖面上缓缓前行,船渐渐向岸边靠拢,可以隐隐约约看清西岸上在太阳刚下山后点起的灯光。

微山湖南邻兖州,北端上岸后再走十几里就到了徐州。

但这湖泊更像是一片湿地,北魏时还未形成,存在不过一百多年,水很浅容不得大船,因此兆和裴玉绯只能乘坐矮棚的长船。这种船自然没有什么隔间或二层,相当简陋,不过还能容纳二十余人已经不错。

挂着充气羊皮的船边轻轻磕在了低矮的码头上,裴玉绯穿着简单的衣裙,只带了两个丫鬟,在护卫和船夫登上船挂好绳索后,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上甲板。

她回头道:“郎君,快些。我们看看上岸有没有什么地方可卖吃食的,我都快饿得不行了。”

兆穿着圆领窄袖上衣,束着发冠踏上岸:“不要急,你小心一点。”

他伸手扶住裴玉绯,看向了眼前的小镇:“此地名鱼台?”

裴玉绯愣了愣:“你知晓这里?”

兆道:“我分封来兖州的,兖州都督府又领三州,我自然要了解每个县镇的情况。鱼台是因有鲁隐公观鱼台,才有此名,也是鱼米之乡,听闻县内有十几条河流贯通,以产米而闻名,也不知道去年的冻灾对这里影响如何。”

裴玉绯笑:“原来兆也有好好读书啊。”

兆勉力扯了扯嘴角,没法接这句话。他分封来兖州,当初也是又惊又喜,希望自己能够治理好这一片中原重地,他知晓自己有了治理一地的经验,以后的事情可以慢慢学,他迟早能有真的治理天下的能力。

因此来之前,他不知道查了多少兖州附近的卷宗;进入兖州的路上,也曾拜访过几地州县官员了解过状况,本来以为到了兖州要大展身手,却不料反而是让人软禁在了王府内。

如今想来,当时护送他来的那些官员见他四处探访情况,或许内心也在偷偷嘲笑他吧。

兆是思索了许久才做出了出城这个选择。

或许早就没有他可去的地方,或许到了丰县的前线,也未必真的能上战场。他心里渐渐有了一种预感,行归于周是要打一场持久的硬仗,他不可能在很快的时间内回到长安。

就算吞下汴州和洛阳,打到长安,在如今各方作战却根本不过问他的状况下,或许他根本不会登上皇位。

他承诺过为朝堂上修改政体,将尚书门下拟定诏令时商议的议事堂改大规模,以三方而立,用投筹来定国家大事,做隐朝来真正决定事宜,以原有的朝廷为最后决意和发布的场所。这种方式虽然是将皇帝手中的权力交出更多,但他也认为几十人互相制衡的议事堂能够商议出正确的结果。

更何况兆手里没有什么实权,他除了这样妥协也没有别的办法。

但要是真的打到了长安,他们还会需要一个皇帝么?还会需要延续殷姓的皇朝么?就算李公肯,那些真的为这场仗出力的人肯么?

在兖州时封闭的环境,巨大的落差逼的他不得不思考起来,他好似卷入了一场根本与他没甚么关系的战役。但他仍然不能呆在兖州坐以待毙,他不能再这样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了。

于是兆最终同意了裴玉绯的提议,他只是有些怀疑裴玉绯是不是真的能做到,毕竟她看起来实在太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儿,裴玉绯将计划详细说给他听,他倒是有些吃惊她居然能想得出来。

直到一队人马在深夜偷偷离开了兖州城东侧门,坐上了城东小沂河的船只,顺着小沂河进入微山湖,选择了这样一种无法追踪又避免官道关卡的方法。

此刻兆与裴玉绯走进城内,才刚刚踏上了青石板的街道,兆就皱了皱眉:“这不应该……”

“什么?”裴玉绯转过脸来。

兆:“虽然只是县,但也应该有民兵守住各个城门啊。”

裴玉绯虽然也出过几次远门,但算不上见多识广,两个长大在贵族高门中的少年少女都不太明白什么,只是往鱼台县内走。

然而鱼台县真实的状况和兆的想象并不一样。

由于这些年运河商路发达,鱼台应该也是微山湖一代最热闹的县镇之一,听闻鱼台县内几处小酒家迎送来往的客船,店内以米糕和烤鹅闻名这一带,更是这附近最主要的产粮地。

鱼台县几条路上铺着青石板这点已经有州城的水准了,纵横几道街道上却空无一人,并不是各家门窗紧闭,而是有一半的矮房都是门窗被损坏里头漆黑一片,更有几处小酒楼模样的二层建筑,被烧的一片漆黑。

薄雾在鱼台县内飘荡,道路上的雾水映着阑珊的灯火。偶尔几处透出灯火的房屋,似乎只敢偷偷摸摸的点一根蜡烛,紧紧闭合着门窗。

兆心中愈发有了不好的预感,转头问裴玉绯:“是谁驻军到鱼台了么?”

裴玉绯并没有想到这个状况,她抓紧兆的手臂道:“我也并不知晓,但怕是已有驻军来了,毕竟鱼台产米,如今大军在前作战,总是要征米粮的。”

兆心头朝下沉去:“怕是不但要征粮,还要征兵。”

旁边的护卫拎着灯笼,裴玉绯心道早知就不该上岸,她早该想到如今战线内的城镇成了什么样子的。本来是想到鱼台让兆放松警惕的——

兆走了几步,踩到了不少从两侧的铺席与民户家中被扔出来的东西,裴玉绯忽然低低叫了一声,兆连忙低头下去,拿着手里的灯笼朝下映了映。裴玉绯还没来得及低头,兆一把捂住她的眼睛,揽着她往后撤了几步:“别看。”

裴玉绯微微战栗了一下,她显然已经明白自己踩到了什么。

兆更吃惊的是,不知道多少天前这些人占下了鱼台。难道是鱼台县令有所反抗不同意他们进驻?还是因为驻军只是单纯想进县来抢杀?

毕竟这场战役名为叛乱,自然有人不想上这条道,这才导致了鱼台如今的状况么?

白天时候,这些杂物尸体就躺在街道上,没有人收拾么?

兆惊疑不定,他拽着裴玉绯就往后退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街道的那头居然也有一队人马拎着灯笼朝他们走过来。护卫中居然有人朝前走一步,挥手道:“请问——”

兆道:“闭嘴!不要说话,咱们回码头去!”

那护卫惊了一下,果然街巷那头的一队人顿了顿:“谁?!是哪里来的人进城了!这里宵禁,不可随意出门,尔等何时上岸的?!”

身边的护卫连忙拔刀,道:“不可放肆,我等是永——“

兆怒道:“不要跟他们说话,跑!他们不会听的!”

身后立刻传来呼声:“抓住他们!”

在这地方,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不会管用的,他与裴玉绯穿的又是常服,谁会还来辨认他们是不是什么王爷。直接杀了,带走财物,把尸体一扔,到他烂的面目全非都不可能有人来管的。

他以为这场战争混乱的只是前线,是他想的太天真!连偶尔登岸看到的重镇都是这个模样,其他的那些连民兵连县令都没有的村庄又该如何?!

为何船夫没有提醒他们?!难道船夫也知道这状况,让他们上岸来送死,好私吞船上的财物么?

兆一边跑一边问道:“码头留人了么?”

裴玉绯也吓出了一身冷汗:“留了!留了两三人——”

对方是有骑马有步兵,应当是在县上巡逻,呼喝一声就朝他们而来。

就算他们不登时杀了他们,而是押入牢中审问,真的辨认出他们的身份,对方可经受不起得罪永王和裴家嫡女的代价,为了不让旁人这件事,为了不受到报复,他们也只会杀了所有人包括那个船夫,让谁也不知道行踪的这二人无声无息的消失。

裴玉绯穿着薄底的软鞋,跑了几步就在雾水凝结的石板地上打滑,兆听着后头的人朝他们逼近,一把捞起她扛到肩上。裴玉绯惊叫了一声,结果竟然听见后头追上来的兵中,有谁兴奋的吹了个口哨:“有个小娘子!还有个小娘子!”

幸好鱼台县并不大,几个护卫率先迎上去,伤了对方几人自己也没能活命,给他们争取了时间。

兆脚下也有点打滑,护卫扶了他一把,他扛着裴玉绯就往码头冲去。

裴玉绯怎么都没想着兆回第一时间扛着她往回跑,她颠得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伏在他身上。

码头上两个护卫站在岸边,看见兆回来,刚要报:“王爷!那船夫刚刚抢了船内一个包裹,直接跳下船游走了!天色太黑,已经很难追踪——”

兆哪里还管得了这个,他额上青筋凸起,吼道:“解开绳索准备上船,你上去撑船杆,离开这里!”

而后追赶的脚步声和惨叫声也跟着传来——!

那两个护卫俱是一惊,就看着码头几个灯笼的微光下,兆先将裴玉绯扔到了船上。

裴玉绯闷哼了一声,滚进船内立刻爬起身来,惊道:“兆,快上船!”

能跟上兆脚步的,不过只剩下几个护卫,兆在岸边,对几个还在往这个方向奔走的护卫高声道:“快点上船!”

他们估计也没想着兆还会等他们,连忙跳上船来,最后一个护卫解开缰绳也跟着跳上船来,他们并不会撑船,仓皇之间连忙用竹竿撑了一下码头,离开了岸边。

兆拿起一根竹竿对另一护卫道:“你去船尾,撑湖底就是,这里水很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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