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御驾亲征,大帐简直如同一座小宫殿。崔季明随军打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大的帐篷。殷胥大抵也意识得到这座大帐有些夸张,崔季明的惊奇就像是在笑话他的奢侈。帐内有好多屏风帷幔隔开,地上也铺着厚重的地毯,可以光脚走在其中,里头摆了不少燃着细炭的暖壶,灯烛也有不少正点亮着。
耐冬笑着要她脱了鞋,崔季明穿着白袜跑过屏风,不断感慨,殷胥挠了挠脸颊,道:“我也不想弄这种架势出来。这里头也有礼部自己做主的原因。你阿耶如今任礼部尚书。”
帐篷靠内,有堆满文书的案几,还有软垫矮凳,显然殷胥也在这儿召见内臣。后头隔着两层帷幔是一张矮榻,上头铺着好几层皮毛,靠着床边也有一沓折子,还有几个软枕放在床边的地毯上,崔季明跑过去捏了捏地毯,听见他这话,回头失笑:“怪我阿耶了?”
殷胥走到她身边,伸手拽了拽她怀里的软枕,笑道:“你阿耶骗过我。说你死了。他还弄了个棺材,太唬人了。”
崔季明脱去披风,将软枕和他一并揽在双臂之间,抬头看他鬓边,小心翼翼道:“王禄说……你有一次吐血了。”
殷胥皱眉道:“他什么时候能管住那张嘴。”
崔季明瞧他:“看来是真话。是被我吓得?我醒来就寄信给你了,实在是……情况有变,我没想到会这样。”
当时天崩地裂的感觉,已经渐渐远去,那几天日子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他都感觉自己丧失了那段时间的记忆,道:“不打紧。知道你好着,我就也一下子好了。现在也很好。”
崔季明摇头:“我不信你现在也好。你是不是骗我。你真的有白头发了,你才多大!”
殷胥急:“我没有骗你。见了你,都会好的。”
崔季明看得出来他有点病容,道:“我见你前世的时候,就是因为身体不好才显老,你要是以后长成那个样子,我就不要你了!我就去找年轻好看的!”
殷胥本来想说“好”,到时候她要真是能去找旁人,他还能安心些。
然而他怕崔季明怀疑,不敢多说,只道:“你果然是贪年轻的。”
崔季明笑:“这会儿倒不说蓬鬓衰颜不复妆了?”她拽着隔在二人之间的软枕,一脚踢飞出去,拽了拽箭袖,露出一截手臂来,就拿两截热乎乎的手臂去贴他脖颈,殷胥打了个哆嗦,抱住她。
殷胥有些脸红,他强正经道:“如今崔南邦也进入政事堂了,崔家也不算完全落魄了,你回来之后,单凭这功绩,入朝站到右手边武官的前三前五是不成问题的。到时候崔家也算是能恢复当年的荣光了。”
崔季明摇头:“我没有打算做回崔家人。更何况是这样的情况……”
殷胥愣怔:“什么?”
崔这个姓是天下多少人艳羡的,她这样的出身,为什么要弃了?
就算是如今世家地位不如当年,但五姓也仍然是触不可及的存在啊。
崔季明看他这样,笑道:“崔家一位尚书,一位宰相之一。我再去做个大将军,崔家独大,在朝廷上就跟当年有什么区别。你不是重用了不少寒门官员,也尽量避免同支出身的世家共职么?”
殷胥望着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崔季明:“不要紧,妹妹们也不在长安,我便不回崔宅也没事。季姓的官员没大有吧,你就说我是乡野出身,我反正也不会用这身份成婚,就算真的官高位重也不会牵扯太多,你也好行事。”
殷胥半天才道:“你是为了我么?”
崔季明笑:“怎么会呀我就是不想装世家子了,太累了。反正我现在也有吃有穿,不打紧的。省的再被人叫崔党。”
殷胥死死抱住她,重复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崔季明嘴硬:“你要真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殷胥:“谢谢你。很多事情……都要我谢你。没有你没有今日朝廷军在这里驻营,没有你李治平还活着,南边或许已经被李党统一,没有你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崔季明让他夸得窘迫,她虽说是脸皮厚,却经不得他这样的夸赞,推他道:“怎么就是我的功劳了,若我不在,你也可以让朝廷军打到卫州来啊,你自己那么多事情都做了,外头多少人说你这个皇帝手腕了得,你倒是不领功,都推给我了。”
没了她,他自己也会失去勇气。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很有主见的人,但忍不住想去听她的意见。
更何况殷胥当时手头没甚么武将可用,前世最后的走投无路也使得他对于自己的军事才能并没太多自信。她几封信来,虽然情话少的可恨,却帮他定了心,帮他看清了局势,做出了决定。
殷胥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你有多重要。”
明明已经高了一大截,却非要埋首在她颈窝,姿势不舒服了,他就伸手稍微抱起来她一点,也要这样。崔季明踮着脚尖:“我沉不沉。”
殷胥:“嗯。你再多吃,我抱你就太费劲了。”
崔季明:“……我谢谢你的直白。”
这样腻歪了一阵子,崔季明想撒娇了,这才想起来,缠着他脖子道:“我让人打了!就是那个——给你来通报的那个武将!”
殷胥一惊:“马蔺道?!他敢打你!打在哪儿了?”
崔季明捂着腰:“打我肋骨上了,我肯定青了。哎哟疼死了,我两百里迢迢跑过来,穿着最值钱的衣裳,让人绑来就算了,还让人打了,有没有天理了!”
她简直要在地上打滚了。
殷胥也没想到她会挨打,不过刚刚在帐篷里,崔季明显然是狼狈,他只顾着见人,忽视了这点。殷胥手捂在她肋下:“真的打你了?这儿么?疼么?”
崔季明:“不信你瞧,肯定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