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旭对于张靖的感觉十分复杂,既觉得张靖是可造之材,又出于一些顾虑不敢重用。张靖头脑冷静,言谈举止比同龄人成熟许多,许多思路让人大为叹服,似是一个饱经沧桑老于世故的老人,有非同一般的人生智慧,或许这就是天生的军事天才。想了片刻,鲍旭拿起笔,打开张靖送来的文件,一丝不苟地修改起来。
张靖离开郡尉衙门,只觉心头沉甸甸的,回顾鲍旭刚才的话,不由思绪万千。鲍旭这个寡言少语的冷面人,经历丰富,不会无的放矢的说话,今天这番话肯定大有深意。鲍旭为何点明自己国学弟子的身份?为何问起自己主动要求下基层的往事?
张靖长叹了一口气,想改变目前的处境,又不想暴露皇子的身份,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既然已经尽力而为,又何必患得患失?张靖站在衙前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间或有些异族人穿着破烂衣裳经过,身上散发出熏人的臭味,眼神麻木,似乎没有一点生气。
南州建州以来发展不错,但也存在不少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贫富差距极大。占城是大齐南部最重要的商贸中心,境内巨商大贾很多,还有许多从内地迁来的无地流民,汉人内部就存在巨大的贫富差距,但是汉民来到占城,政府分给他们的都是良田,又有前期贷款帮助他们,只要勤劳耕种,数年就会衣食无忧,甚至达到小康水平。
最大的差距在异族人身上,从安南迁来的异族,族内还是实行奴隶制,族长拥有部落内的一切资产,绝大部分族人都是变相的奴隶,没有生产资料,没有生产工具,分配的粮食仅仅可以充饥。官府也可怜这些穷人,拨下不少钱粮,但是这些钱粮送到部落,大多都装进族长的腰包,那些贫穷的族人几乎得不到好处。富者穷奢极欲,穷者无立椎之地,这是占城官府急需解决的一件大事。
张靖顺着两衙之间的大路南行,到了十字路口时,回身望向北方。正前方是占城衙门,正好坐落在城市中央,坐北朝南,面积不小,整个大院围成一个方正的长方形,主道从南向北从中间穿过,将大院分成东院和西院。
左文右武,郡衙在东院,尉衙在西院。古代讲究尊卑大小,左为上右为下,东为上西为下,说起来也好解释,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因此东上西下。有权势者坐北面南,东为左,西为右,因此左上右下。
郡衙左厢房是郡丞处理公务的场所,郡丞姓姜名辉字照德。光听这个名字,往往会联想此人可能是皇家族人,等见了面,这个念头就会瞬间消失,姜辉是地道的异族人,标准的安南人长相,又黑又瘦,头发弯曲,颧骨很高,牙齿乌黑。姜辉是最早迁入占城的异族首领之一,也是占城最大的异族部落首领,所有从安南迁来的部族都奉他为首。他原名吉骨儿汉,后来听说匈奴许多人姓刘,弄不明白这是皇帝赐姓,也想给部族起个汉姓。当初姜述还未登基,却是大齐最有权势的人,古骨儿汉对姜述十分崇拜,落籍时合族都改为姜,又请了一个老儒帮助族人取名。
周瑜担任南洋都督时,考虑安南迁来的异族人口较多,为了便于协调相关事务,让姜辉在都督府挂名从事。姜辉很聪明,积极学习汉话汉字,一年就能识字读书,干事也比较勤勉,南州新设时,周瑜荐他出任占城郡丞。
张靖想着心事,信步在街上溜达,醒过神时,抬头一看,正好走到郡衙门口。这时从门口走出一人,身格高大,面色白净,长相也算过得去,只是一双眼睛又狭又长,显得有些奸诈,穿着异常整洁,脸色十分倨傲。
此人姓国名车,字行德,是姜辉嫡亲外甥。姜辉虽是异族人,国车却是汉人,其父名叫国清,是占城一名老资格的汉商,主要与安南人通商,每年会在安南住一段时间。姜辉之妹速也谬生得六七分颜色,在安南可以称为美女,与国清对上了眼,彼时国清已经婚配,便嫁给国清为平妻,在安南置房安家。姜辉部落迁到占城,国车母子也随之迁来。后来占城设立国学分院,国清家境丰裕,便送国车入学,国车自小随父亲启蒙,有些基础,学习成绩不错。毕业以后,国车通过了官府考录,姜辉便去求了蒋琬,让国车在郡衙担任书吏,整日行走蒋琬左右,颇得蒋琬信重。
国车看见张靖,露出惯常的表情,含着讥笑和傲慢,挺了挺腰腹,不大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道:“张县尉,怎么有时间到郡衙来?”
国车行走蒋琬左右,平常媚上傲下,因与张靖同龄,对张靖有股莫名的敌意。国车这种行为,其实是嫉妒的一种表示,相貌比不上张靖,官职无法相比,气质更加不如,要说文学武艺更是拍马不及。差距如此之大,国车见到张靖,不得不倨傲以待,以掩饰骨子里深深的自卑。
张靖笑笑,面色沉静如水,丝毫不见波澜,道:“刚去郡尉衙门报告公务,顺便过来看看王诗。”
这种平静在国车看来,变成一种赤裸裸的无视,而这种无视最让国车恼火。国车虽然行走蒋琬左右,也有一位担任郡丞的舅舅,占城上下皆给他几分面子,但毕竟属于不入流的吏员,与张靖这样的正宗尉官相比,实在没有倨傲的资本。张靖特意提起王诗,国车心火更旺,郡城上下皆知国车正在追求王诗,王诗却不待见他,对他不冷不热,对张靖却是热情如火。
国车嘿嘿一笑,向前走了两步,小声说道:“听说郡尉大人不久将要调离占城。”
张靖内心可是吃惊不小,他才要依仗鲍旭破局,将半年所得做为赌注押在鲍旭身上,怎么鲍旭就要调离了?消息倘若属实,他可能既得罪了蒋琬,鲍旭又调离他乡,空自折腾一场,最终还可能惹出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