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提前从潘家回来了？

四太太不经意看了明玉一眼，朝明菲和明芳道：你们先下去歇着吧。舒骺豞匫”

两人福福身，一前一后退了出去，明玉局促地捏着手里帕子，明白四太太留下她，是想叫她自个儿听听楚云飞如何说。她心又乱又烦躁，楚云飞、徐之谦，同情她意思多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她内心深处，其实不需要就是同情。如果她想要同情，对她而言实太容易，她连楚楚可怜模样也不用摆出来，知道真相都会同情她。而她想要到底是什么？

她似乎也没有选择机会……

明玉深吸一口，随着香莲去了西边屏风架后面。四太太吩咐小丫头去将楚云飞请进来，不多时便隐隐约约看到那个身影大步走了进来。她心里一紧，手不自觉地又添了两分力道捏紧手里帕子。

四太太笑着请楚云飞坐下，楚云飞身体绷得紧紧，看起来有些僵硬，接了顾妈妈送来茶碗，微微点了点头就放跟前矮几上，张着嘴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晚辈见太太只想说几句话，晚辈心里并非是同情她，是真正敬她之勇，慕她之坚！”

四太太愣了愣，屏风后面明玉却不由得将头抬起头，其实看不清外面楚云飞神情，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提拔身影。

四太太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裳袖口，缓缓道：她事儿，还并未对你母亲说起。十三也与我提过此事，她说不想等日后你母亲晓得了，坏了我们两位长辈情谊……”

“家母那里，自然由晚辈去说，太太与家母虽多年未曾见面。想必太太也晓得家母为人。”

四太太道：你既也是这个意思，如何不早说？”

楚云飞反而轻松下来：晚辈心中也知太太顾虑，虽晚辈与家母之心和太太一样，然他人之心竟未可知。晚辈不于别人目光，却不想别人用异样目光看——她。”

四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既然这样，你回去找了机会与你母亲说一说，婚姻大事，到底还是要长辈点头了才成。”

楚云飞长长舒了口气，提了半下午心终于稳稳落地，那紧绷眉眼也彻底放松下来，多了几分眉飞色舞神采，顾妈妈瞧着都忍不住笑了。扭头看了看屏风一眼，明玉虽然坐里面，可因那地方恰好背光，里面能模模糊糊瞧着外面，外面却一点儿也瞧不见里面。

可顾妈妈动作，还是让她垂下了头，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再后来楚云飞和四太太说了什么话，她也没听进去。也不知过了久，香莲叫她，她才晓得楚云飞已经离开了。

顾妈妈仿佛完全忘记了明玉，笑着和四太太道：楚家时候，奴婢还留心打听过，楚四爷这个岁数房里还没一个人呢！”

四太太神情恍惚了一下，才笑道：我晓得老姐儿痴，老姐儿也有那个命……”

顾妈妈这才反应过来，说到了四太太痛楚，不禁后悔不已，看到明玉走出来，忙上前见礼岔开了。

四太太就笑眯眯地看着明玉：咱们就等他信儿吧！”

明玉平静心跳动起来，脸颊也有些火辣辣，低着头点了点下巴。顾妈妈就笑道：眼下太太可有得忙了，今儿平阳侯赵家得知太太来了，就送了帖子过来……”

话题明菲婚事上饶了几句，四太太便吩咐明玉下去。

不知何时，外面竟飘起了雪花，明玉顿住步子望了望漆黑苍穹，那雪仿佛越下越大，扶着她香桃仰着头笑道：瑞雪兆丰年，这个是好兆头。”

明玉嗔怪地瞪了香桃一眼，两人到了静园，正屋灯火通明，门虚掩着，里面却时不时传来一阵哄笑声。就听到落英张杨声音：你们当时不场，不晓得，潘家那位太老夫人实可爱有趣紧！”

香桃也不觉想到当时见潘老太太时场景，笑道：那样性子才好，小姐真该也学学。”

明玉何曾不想？初听明菲说起时，她就想，如果她隔天起来就能将昨儿不愉事儿忘了就好。明玉扯了扯嘴角，既然不需要同情，又何苦去意？

她心情立时松懈了下来，香桃把帘子撩起，屋里几个丫头忙过来相迎，周嬷嬷笑得好像脸上开了花，又怕明玉臊了才什么也没说。

落翘便回报了今儿她们没出门，家把屋子都收拾了，包括明玉从淮安带来东西，也都拿出来。明玉很疲倦，对落翘办事也放心，并没有去各处看。

未了落翘又说起一件事儿：今儿太太、小姐们出门不久，五奶奶和五爷来了一趟。”

落英冷哼一声：他们来做什么？难道还要看我们小姐笑话不成？可惜没瞧见今儿潘姨太太府上事儿！”

香桃就怕落英提到这事儿，回来路上还特意嘱托了她，这会子听她说起，忙看了看其他人脸色，见大伙都一脸好奇，才松了口气，正色道：五奶奶和五爷未必晓得七姑奶奶做好事，到底是至亲，咱们太太到了，他们身为晚辈侄儿侄儿媳妇来请个安也是应当。”

落英不服气地撇撇嘴，周嬷嬷晓得香桃素来稳重，暗自点着头，责怪地看了落英一眼，努努嘴示意她看明玉，用眼神儿告诫她，别去揭明玉伤口上疤。落英到底还是机灵，也反应过来，忙过去朝明玉赔了个不是。

其实明玉真正已不怎么意了，微笑道：以后注意着，这样话别浑说，没得外人笑话咱们家上下不合。”

这大户之家，人口多是非自然就多，要说真正能和和睦睦没有一点儿矛盾实少之又少几乎没有，但对外却团结一致。陈老太太曾经说过，团结一致才坚不可摧。就算关上门来闹得头破血流，对外大事儿上，却一定要互相帮衬提携。

这个道理明玉以前或许不太懂，可现她完完全全懂得了。就好比她事儿，没有青音背叛，就不会有青桔死。而归根结底，没有王志远和明珍算计……

罢了，都过去了，她是该学着潘老太太那样把不愉事儿忘了。

忽然间，她觉得她未来也没有那么惨淡。或者，这就是书里说，失之东偶，收之桑榆。

隔天一早，楚云飞就拜别了四太太，冒着大雪离开京都。四太太开始整理内宅，已是腊月天儿，转眼就是年节，虽然离开京都多年，除了姨太太、三老爷、赵家等，还有别故交仍旧京都。

四老爷是指望不上什么，为了儿子陈明贤前途，四太太也要备许多礼。

明玉和明菲帮着四太太收拾，头一天忙着几乎脚不沾地，屋子里是不缺多少东西了，要置办却实不少。淮安下人们也不是全部都跟着来了，因此是缺少人手。

好，跟着来得都是办事可靠有章法，将从淮安带来东西理出来，姨太太府上前儿去时便带了去，赵家就等赏梅那日送去，而孔先生那一块儿就由陈明贤自个儿送去。

余下就是置办年货，明菲和明玉淮安也帮着四太太料理过，一般都能裁度着拿个主意，不能拿主意请教顾妈妈，或直接问四太太意思。

一天忙下来，第二天事情就少了许多。吃了午饭，四太太便让大伙都回去歇着。

花姨娘这两日都看着四老爷才带回来那个女人，倒也没什么事儿。蔡姨娘却有些暗暗着急，楚云飞走了，明玉婚事到底怎么样她也打听不出来。其实去了楚家，见了楚夫人后，她反倒有些后悔。

即便如四太太所说，楚夫人孤儿寡母，是难守住财富。可瞧着楚二夫人等也只能言语上挤兑楚云飞，可见楚夫人也不是面上瞧着那么软弱无能人。明玉声誉受损，楚云飞小人家不明白大道理，可以凭着一腔热血不计较，可楚夫人就未必了……

相对于这些，她希望明玉早点儿嫁，还要嫁好。到了明芳这里，再差也不能差太远，可明玉婚事没着落，明芳婚事也只能拖着……

蔡姨娘越想越烦躁，忽听见紫藤从外面走来，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徐家那位小爷又来了……”

她再也安奈不住，抬头见明芳仍旧埋头坐窗下纳鞋底，推着她道：你也精明些吧，时常去太太屋里走走。”

“白眉赤眼，我去做什么？太太这两日也累坏了，十姐姐都不去打搅，何况我？”明芳头也不抬地道。

蔡姨娘着急：就是因为太太累了，你过去替她捶捶腿，或端茶送水，不好么？”

明芳气恼地放下手里活计，抬起头道：太太何曾要我们去给她捶腿了？难道您忘了太太以前说过话？”

蔡姨娘被明芳堵了一回，登时拉下脸来：好似我要害你！”

说着话自己出去了，紫藤看着蔡姨娘负气背影，低声道：其实蔡姨娘也是为小姐好。”

明芳道：她给我说过她心思，可是……那日……那日你也场，我何必要去碰一鼻子灰？”

紫藤眉间微蹙，露出几分担忧：蔡姨娘不晓得，小姐还是告诉她吧。”

明芳迟疑片刻，摇着头道：别说不再提了，还要告诉人，使不得。”

徐之谦被陈明贤堵了外院，到底没进得内宅，蔡姨娘去四太太屋里打了一晃，仍旧毫无所获。

香桃从香莲嘴里知道徐之谦又来了，心里对徐之谦反而生出几分不喜，倒是落英，觉得徐之谦很热情，很会做人。差点儿就把那日潘家事儿说出来，幸亏香桃警觉，及时止住了她话，把她叫去无人屋子说了几句。

落英仍旧觉得徐之谦好，掰着手指头数他好处：年少有为，虽是商户，到底也是皇商。长得也英俊，配得上咱们小姐，比楚四爷强些……”

香桃沉下脸来：你明白什么？幸亏那日是姨太太府上，若是别处，他那样不稳重地闹出来，谁脸上好看？咱们十三小姐是如何出事？若不是那姓王隔三差五来咱们家，三太太又为了显摆，任由他进出，纵然他有那个心，也没法子闹事！”

落英虽觉得香桃说得理，却还是不服气：那姓王哪里比得上徐小爷，且不说别，姨太太对他也满嘴称赞呢！咱们路上时，他又上下打点，样样周全。”

“他是不错，可总是太轻浮了些，没有楚四爷持重。太太也看准了楚四爷，那话你好烂肚子里，没得又坏了咱们小姐名声！难不成你想同样事让咱们小姐又经历一回？”

落英想想那事儿就后怕，她们柴房关了三天三夜，根本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从柴房走出去。香桃见她露出惧怕神情，又有些于心不忍，目光柔和下来，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其实很多道理和咱们做奴婢守着道理是一样，咱们伺候十三小姐，跟了十三小姐，就要忠心十三小姐，一心一意伺候十三小姐为十三小姐着想。又好比咱们六爷读书，他是一心一意读书，方有了今儿成绩，若他不是这样，而是今儿读书明儿习武，到了后儿又说去做买卖，他能有现成绩么？再比如……”

这天，陈明贤和徐之谦促膝长谈，徐之谦便没怎么陈家出现了，当晚修书一封送往直沽，将楚云飞臭骂了一顿，说他忒不地道……

平阳侯府邀请赏梅日期定了腊月初八，正好是腊八节。一早就派了马车来接，四太太带着明菲、明玉、明芳出门。她们去时候，姨太太、潘大奶奶已经到了。并没有别人场，看样子就是为了商议两家婚事。

赵家虽是功勋世家，人口却算不得多复杂，上一辈是分了家，如今因太老夫人康健世共有三房人口，一房嫡系，两房是庶出。

明菲未婚夫就是嫡系长房嫡次子，那世子之位历来便由长子担当，长子赵承宣娶是松江府魏家嫡长女。次子赵承熙十四五岁便送去了府军前卫，如今受编于羽林左卫。

她们这一次来，并没有瞧见赵大奶奶魏氏，见过赵家长辈，由赵三姑娘带着她们去园子里那温泉边上赏梅。赵三姑娘与明玉同岁，中等个子略有些偏胖，生一张圆圆白净脸儿，笑起来眼睛弯弯，露出一颗小小虎牙，很是招人疼爱样子。

开始她还有些拘束，总是时不时偷偷地看明玉和明菲，有几次明玉迎上她目光，她就忙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然后又扭头朝明玉和明菲笑。只要看见她笑，也会叫人不由得发笑。

后来明菲和她说起上次一道游玩事儿，她才放松下来，低声道：上次瞧着菲姐姐我就自惭形愧，这一次又瞧见两位这么漂亮姐姐妹妹，觉得自己毫无所长了。”

一旦开了口，话就多起来，从穿衣打扮，到喜欢美食点心，很便到了赵家园子。赵家到如今已历经四代，这座宅子从外面看起来十分古老沧桑。里头处处瞧着倒十分簇整洁，然而这个时节，除了那温泉边上红梅开了，也没别好瞧。她们走了一趟，赏了一回时间尚早，赵三姑娘带着她们去了赵家温房。

其实明菲想去瞧瞧生病赵大奶奶，但几次开口赵三姑娘就好像没听见一样，后想到赵大奶奶喜欢水仙，恰好温房中培育水仙含苞待放。明菲就提议给赵大奶奶送去，赵三姑娘这才蹙着眉头低声道：还是别去了，大嫂子现身上不好，万一过了病气可怎么办？”

见明菲蹙着眉头，赵三姑娘又看了看周围，丫头嬷嬷远远儿跟着，她才又道：大嫂子现病厉害，从今年夏天开始就没出来走动了，脾气也变得有些暴躁……”

赵家大夫人生长子时才十六岁，大概是因为年纪小缘故，所以吃了些亏，当时太医还说不能生养了，后来养了几年又生了次子和嫡长女赵三姑娘。长子和次子岁数相差有点儿大，所以明菲上次来时候，赵大奶奶已嫁进赵家好几年了。

她想到那个看起来十分柔顺但很单薄身影，恍惚记得那时候赵大奶奶才有了身孕。

“……上次大嫂子自己身边人，从温房中搬了她喜欢花去，不知怎么她就犯起呕吐，把那姐姐好一顿骂，还说要找牙婆子卖了呢！后还是我娘出面劝她，才保住了那位姐姐。我身边嬷嬷说，叫我不要经常去她屋里，即便要去也不要单独一个人去，别说送什么东西了。”

明菲大惊，明玉和明芳不晓得什么，只得当做没听见。明菲想了想道：那就依你所言，我们也不送什么，有劳妹妹带我们去看看吧。”

明玉也觉得有理，无论如何她们来了，总要去看看，何况明菲以后还要和她做妯娌。赵三姑娘想了想，勉强同意，不过特别强调：咱们就去坐坐，问个好就行了。”

等见到赵大奶奶，明菲简直不敢相信。上次瞧着只是清瘦了些而已，这一次却完全没有人样了。空落落枚红色袄子挂身上，头发随意绾起，身上披着一件银色大氅，膝盖上盖着猩红色羊毛毯子，露出那张颚骨凸显蜡黄色脸。

然而，那一双眸子却锋利地从明玉和明芳身上扫过，明玉暗暗后悔不该来。其实赵三姑娘刚才说起赵大奶奶情况，她就觉得有些蹊跷，现瞧着，赵大奶奶这情况是真正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