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闻言,两弯柳叶眉一蹙。这时辰,少爷理应还在书院里才对,怎的就回来了?“你先回少爷屋里,我这就进去禀告夫人。”
“有劳桂花姐姐了。”婆子搓着手退了下去。
桂花轻手轻脚撩开细纱门帘子,绕过碧纱橱,进了屋。
涂氏早起理事,将一日的采买开销账目都细细看过,又敲打了两个在老爷跟前争风吃醋的妾室,略用了些午饭,这才在美人榻上小歇片刻。眼下才睡了不久。
只是桂花晓得,少爷是夫人的心尖肉,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少爷去,遂跪在美人榻跟前,低声轻唤:“夫人……”
杨涂氏正在做梦。
梦里杨老爷金科及第,中了状元,头戴乌纱帽,身着状元袍,襟披大红绸,昂首挺胸,前呼后拥地骑马游街,好不威风。涂氏心中欢喜不已,总算自己伺候公婆,照顾小姑,让丈夫安心寒窗苦读,如今丈夫高中,一家人也算苦尽甘来。她喜不自禁地想从人群里站出来,走到杨老爷马前去。却被一个衙役一把拦住。
“大胆民妇!往哪里去?!”
涂氏理直气壮地道一直跨马游街的杨老爷:“那是我夫君!我自是要到我夫君跟前去!”
衙役上下打量她两眼,嗤笑:“也不照照镜子,掂掂自己的斤两!告诉你!那边两位,才是状元公的夫人!”
说罢以腰刀柄一指。
涂氏循着他所指望去,只见两个穿绫著缎、满头珠翠的妖娆女子,依偎在杨老爷身旁,得意地向她望来。
涂氏定睛一看,这两个妖精,可不正是家里的两个妾室么?!她辛辛苦苦地伺候了一家老小,等老爷出息了,却叫这些个狐媚子占去了本属于她的风光!这叫涂氏如何受得了?正恨不得扒她们的皮,喝她们的血,忽然听到耳边有人低唤:“夫人……”
涂氏猛地睁开眼来,望向跪在美人榻跟前的人。
只见相貌平平的大丫鬟桂花老老实实地跪着,见她醒了,便微微垂首,“夫人,刚才少爷屋里的陈婆子来禀,说少爷已经回来了。”
涂氏听了,下意识看了一眼屋里的西洋钟,随后蹙眉起身。
桂花伸手扶了涂氏起来,伺候涂氏将头发重新梳了,抹了把脸,这才随着她一道往少爷屋里去。
涂氏到了儿子屋里,只见丫鬟婆子并奶娘都候在檐下,便一正脸色,“都在这里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丫鬟婆子顿时作鸟兽散。
又一指奶娘曲氏:“你说,这是怎么了?”
奶娘缩起肩膀,“少爷一回来,就把婢子们都赶出来……”少爷日益大了,同她这个从小把他奶到大的奶娘,关系便日渐淡了。
涂氏冷哼一声,往儿子屋里行去。
桂花赶忙上前替夫人挑起纱帘,待夫人进了屋,这才跟进去。
宝哥蒙着头脸,正一个人生闷气,听见响动,知是母亲来了,也不愿意将单被取下来。
涂氏坐在儿子床边,柔声问:“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宝哥儿一动不动。
涂氏拽住了单被,轻轻拉扯,“告诉娘,是谁惹你生气了?娘替你好好教训教训他。”
宝哥想起亦珍的笑脸来,哪里舍得让人教训她?只瓮声瓮气道:“娘,我心里不舒服……”
“如何不舒服了?”涂氏朝两个妾室住的院子方向剜了一眼,别是那两个贱人趁她不备,在宝哥儿跟前说了什么诛心的话罢?
宝哥儿翻了个身,背朝着母亲。
“为何学院里的同窗也好,家里的妹妹也好,都不爱同我玩?”其实他最想问的是:为何珍姐儿不爱搭理我了?
只是他晓得,倘使他真这样问了,恐怕母亲会得迁怒珍姐儿。
涂氏隔着单被,摸一摸宝哥儿的头顶。“他们都玩什么不带着你了?”
“……蹴鞠、投壶……”宝哥声音闷闷,“我都玩得极好的。”
涂氏一笑:“那是他们妒忌你玩得好罢了。”
“可是……五月十五的月望诗会,他们都相互约了一道去,却没人邀我一同去。”正如同珍姐儿不理他一样。
涂氏听到这里,放下心来,只要不是那两个狐狸精调拨宝哥儿就好。
“娘的宝哥儿最是厉害不过,他们怕你诗做得好,抢了他们的风头,这才有意这样做呢。到时候你在诗会上一鸣惊人,获得先生的赏识,还怕没人来和你一块做耍么?”
宝哥儿听了,一把扯下蒙在头上的单被,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涂氏:“母亲说的,可是真的?!”
“娘亲还会骗你不成?”涂氏笑着哄了宝哥,“来,起来洗把脸,到娘屋里去喝冰镇雪耳羹。”
宝哥暗忖:倘使他真能在月望诗会上一鸣惊人,是否珍姐儿会对他刮目相看?
这样一想,宝哥忽然觉得通身都充满了希望,一张满月脸顿时露出了笑容。
等桂花唤了丫鬟进来伺候宝哥儿洗脸,涂氏脸色一沉,悄悄吩咐桂花:“晚一点你吩咐婆子,把桂祥叫进来,我有话问他。”
涂氏不会当面揭穿儿子,可是他的说辞,她是半点也不相信的。
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