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玉漱有些不忍地看着方胜,仅仅三天,方胜整个人瘦了一圈。当时方胜朝玉漱勉强笑了笑,告诉她他一定会没事,等这件事情一过就马上去邵集镇找她。
去世的是方胜他娘,而且死因和方胜不无关系。
半年前方胜他娘偶染风寒,便病倒在床上。他娘是个地道的农家妇女,由于长年劳动,身体还是挺好的,然而自从方胜入江湖闯荡后,她便再也无法安心过她的的农家生活。当方胜回家的时候,她从未将一点表现出来,也一直叮嘱着家人不要告诉方胜。这一次,方胜她娘已然弃世,方胜他爹终于忍不住告诉了方胜。
方胜她娘有两个儿子,一直以来,她表现出来的都是毫不偏袒,而事实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其实她更疼方胜。倒不是因为方胜比老二乖巧,而是方胜吃了更多的苦。方胜从四五岁就开始干农活,等再大些就随着他爹上山打猎,为了这个家,他几乎付出了他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
后来他们家家境渐好,这几乎全是方胜一个人的功劳,对此方胜他娘并不觉得有什么,养家本就是当儿子的责任。她不能接受的是,家境变好后,方胜竟然依然不能留在她身边。她一直都觉得,她这个似乎从一生下来就不停忙碌奔波的大儿子也该歇歇了。
其后方胜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方胜他娘便一直没有机会补偿儿子。所以方胜每次回来,他娘都要亲自下厨给方胜做饭,而事实上,他们家做饭早就由方胜的弟媳接手了。除此之外,虽然听不懂方胜的那些经历,可是方胜他娘还是会仔细听着方胜的叙述,这已经她了解儿子生活的唯一办法。
而最让方胜他娘伤心的是,每一次方胜回家都是来去去匆匆,虽然方胜明明呆在家里,而且说是专门来陪家人的,可是方胜却总是住不久便开始魂不守舍,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方胜的心并不在家里。
方胜他娘是最不想让方胜走的人,可是每次却都得由她亲口说出让方胜离开的话……
方胜离开一次,他娘就要心碎一次。
方胜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每一次他离开,他娘都会嗔怪地看着他,笑着问他:“是不是又想走了?”
他每次都是挠挠头,“嘿嘿”一笑却不说话。
然后他娘便会接着道:“想走就走吧,娘还能强留你不成?你现在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事要忙,能知道回来看看我和你爹就算是有孝心了。”
面对这样的话,方胜依然讷讷无言。
接着他娘便会叹口气,抓着他的手慈祥地道:“算了,你心都不家了,还是早点走吧。不用挂念我和你爹,家里有你二弟呢。”
直到现在,方胜才知道,原来他娘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想的肯定完全相反,她并不想让他走。
实际上方胜他娘的很多心思都是憋在她自己心里的,从没告诉过任何人。但是没想到的是,正是因为这一次小小的风寒,竟彻底拖垮了她的身体,后来她已经神智不清,便无意识地将所有的想法叙叨出来。
大夫给她诊治之时,便知她内腑早有隐疾,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未必不能再多活几年,若是以良药妥善调理,将那隐疾彻底根除也不无可能。可是她染病之时早已过了方胜说的三年之期,见不到方胜,她的心就悬了起来。等得越久,她就越是担心方胜,把几乎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挂念方胜上,自然没有什么意志对抗她的风寒还有隐疾。
于是在这三面夹击之下,她的身体越来越差,拖了几个月,大夫已经束手无策……
在弥留之际方胜她娘的神志已经不太清楚,常常说胡话,也常常拉着方胜她二弟的手喊“胜儿”,正是在这段时间,她的家人知道了她的所有心思。
假若她依然清醒的话,兴许到死都不会说出那些思念方胜的话,因为她怕方胜为此自责伤心。
方胜她娘去世之前出现了短暂的清醒,那是真正的回光返照。她依次和方胜他爹,他二弟,他弟媳,还有方晨生交待了几句话,然后便失去所有力气,只能无力地睁着眼睛看着上方。当时她躺在床上,只能看到幽暗的房顶,但是她的目光却无比柔和,脸上甚至微微浮现出慈祥的笑意,然后两行泪水便顺着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流了下来。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在她人生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了方胜。
山花烂漫的田野间,青草才能没过脚腕,才三四岁大的方胜在田野间“咯咯”笑着疯跑着,嘴里一声声喊着“娘”,二十岁出头的她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儿子,伸手拢了拢耳边几缕青丝。
这就是她此生看到的最后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