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之后,李显彰径自阅完了这里的书,离开当夜也就是喊了句夫子,然后给夫子敬了杯酒,而不是茶,谢夫子心里微叹,这人心里还是傲气的很,没有留,不过这些年也算是想通了一件事,以前老是觉得授课也好,讲经也罢,总觉得那些学生少了点什么,而这位初心不改的狂生气态似乎是让他明白了点什么,那些读书施礼做的滴水不漏的年轻人本来无可厚非,但就是太过甚微老成,好听点词就是少了点风骨,难听点就是缺了年纪所在应该有的轻狂,而眼前这位说才华也有,分到天下算不算鳌头不知道,但是骨子里那份傲气却是甩了天下人一条大江。
楚虽三户能亡秦,西夏的先主也说徐暄一人独占了西蜀道三十年的国士之风。谢夫子每每想到这里,都会思量的看上一眼秉烛夜读的李显彰,这人怕是占了天下读书人的九成轻傲。
李显彰下了山,又用回了本名,离开弘碧城的时候用大笔在弘碧城墙上评了那些所谓惊世文章,从头到尾的哀感顽艳,说是用来作戏词恰好,若是用来传世,却是下成到不值一提,污人耳目,狂生姿态尽显。
姑且不说对不对,但只要是榜上有名的脸色都不好看,谢夫子也有,不过说的不多,最后一句又是风骨犹存,反而是墙文上唯一一句褒义分明的句子。
如今谢夫子瞧见李显彰沉默不语,几年无拘无束的生活下来,回归本性,也看得开,这点在外面无礼到上天的举动,在他这里不值一提,转身提了壶酒两只酒杯出来,相对而坐,他没问这几年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反而倒了杯酒孤酌,看了眼一身寒酸的李显彰,明知故问说道:“后不后悔?”
李显彰发自内心的微微一笑,拿起几案上的酒壶给自己添了杯酒,微微一笑。
其实谢夫子能看出来李显彰并不是逞强嘴硬,他就是想着在他面前占一次上风,毕竟一个当夫子的,而这个在众人眼里又算是他的学生,老是被学生压上一头也有点傲气,谢夫子也会扬长避短,知道要论才学,估摸着也就能用年长来耍耍流氓性子,所幸还好,在西夏庙堂上还能说道几句,而这个的确有让人趋之若鹜的理由,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寒酸男子看不上这个,但是不相信。
读书嘛,理想点是为了学问,现实点就是为了当官,为了功名。
瞧见李显彰摇头之后,兀自不信,反而憧憬说道:“若是当初你听老夫的,收敛一点,怎么说如今也是京里屈指可数的二品大员,穿紫戴红的。”
李显彰闻了闻酒,像是没听到刚才的憧憬所言,轻笑说道:“先生还是喜欢李安城的秋露白啊。”
谢夫子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笑道:“那是自然,你可别忘了,老夫可是西楚人士,喝了快甲子年岁了,不喜欢也习惯了。”
李显彰饮完之后说道:“我也习惯了。”
谢夫子听到这么一说,收起原本的打趣心思,正经起来又问了一遍。“想不想入官场。”
李显彰还是如出一辙的摇了摇头,开诚布公说道:“当初确有这番心思,后来,就不想了。”
谢夫子不知道在李显彰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在他的印象里,李显彰除了看书喝酒,就是看书喝酒,偶尔同他说点西夏庙堂的东西,事后一看大多都是一语中的,怪异无比,就连他听到几个已经是金殿上排上名号的学生传来的那些风声,也是有点猜测,而面前这位端着酒的人倒好,只言片语说出动向,分毫不差,怎么都觉得是个鬼怪神人。
也不知道等这夫子知道面前人开始算计起了平王府,算计起了北齐那个谢长亭又会有何感想。
谢夫子叹了口气,西夏的老百姓缺了这等福缘了,竟然还真的有不想当官的年轻人,像他则是老了,心境自然就变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才是最好的打算,生平第一次看中一个人,不死心的第三遍问道:“就不想给老百姓半点实事?封妻荫子,衣锦还乡?”
谢夫子不知道这一言戳到了李显彰的病痛所在,封妻荫子?衣锦还乡?李显彰默念两句,陈雅已经入了土,至于乡?北齐?还是那个对他白眼交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