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至简,知行合一,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比如百姓有难,该赈灾,赈灾便是知,如何赈灾便是行,而不是知道了何处百姓生活困苦,却只是洋洋洒洒写上一篇满是璀璨词句的诗篇出来,这样的文章,这样的人,陈铮不需要,而偏偏如今的世道,就是这样的读书人居多。
可你要说他不是个读书人吧,光文章中引经据典的句子就不是常人能写出来的,可要说懂吧,满篇空谈,只能说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所以陈铮才在西蜀建了个书院,不教文章,只教国策,不求各个成为纳兰这样的宰相学士,只求他们到时候别只会高谈阔论。
要知道,当年大秦的读书人,可是腰间佩剑,上马能杀人的。
而今这句话,被一名姓种的年轻人给提了出来,传的不远,有心人才能听到心里去。
很明显,谢安城,成了其中的一个有心人,当然有心人不止一个,至少还有一个有心人,也在极北的边境线上,这个人便是李显彰,平沙关一战,让他开始走到台上,受到了朝廷的关注,不过之前的千百人,活下的十不存三,尤其反攻横剑山脉那一战,虽说打出了气势,但一样损失惨重,至少平沙关光凭那些人是受不住了,要不是谢安城派兵牵制住了东侧的辽金骑兵,然后于越又遣兵来援,这一会平沙关怕是易手了。
可饶是如此,原本的平沙关守将黄权,对面前的这个文士,依旧钦佩有加。
不过此时,李显彰的后面跟着一个人,原本让他遣散离开的人,却在平沙关北上一战中,用身体给他挡了一道流矢。后来更一万醒来的时候,李显彰笑着说他好歹是个七品的武夫,却挡不住一道流矢,更一万一如既往,只是腼腆一笑,不说话。
而今,李显彰就站在平沙关上,其实平沙关真要守,如今光凭来援的三四千人是受不住的,尤其来援的大多数是游骑,平沙关是天然减速带,往后一马平川的草原沙地才有游骑的用武之地,再加之辽金在横剑山脉上吃过一次亏,在摆脱了谢安城的游骑之后,如今也开始在横剑山一侧屯兵。
平沙关现如今只留着十几号的斥候前军,其余人等都驻扎在往后五十里的营地里。
而这群人一般都窝在烽火台里,躲着宛如刀子一般的秋风,只待风停的时候,北眺数眼,看有没有南下的骑兵,李显彰则是站在关上,以前守台的士卒还当是这位参军大人是为了查探军情,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般,这位大人时常在关外摆上一方小桌子,独自喝酒,他们倒是想上来寒暄几句,后来想想也就算了。平沙关的守将还是黄权,这些士卒,宁愿旁敲侧击从黄权那里套几句话,也不愿直面李显彰,当然,李显彰跟这些人也不会多说太多,这跟清高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他自己的心绪,不想让人知道而已。
关外岩壁上因为饱受风沙侵蚀,已经生了像铁锈一般的凸起,轻轻一按就断碎飘零。
李显彰就如此的端坐在关上,面前摆着一方小桌,桌上一壶小酒。更一万就站在他的背后。不过奇怪的就是,如今桌上添了了两副酒碟。
李显彰给自己添了杯酒,没急着喝,不知何时,他喜欢上了这样的日子,天地孤寂,山河孤寂,人也孤寂,李显彰之前说这叫同病相怜,后来喝了酒,就摇头说这叫同道中人。
在感受到了秋风刺骨的寒意,李显彰抬头看了看天色,端起酒说道:“要降雪了。今年的雪,似乎要早了许多。”
更一万嗯了一声,然后轻声说道:“公子可以休息了。”
李显彰难得一笑,将酒饮尽。“是啊,早些时候还觉得年关之前还有一战,倒是出乎意外了。这大雪一下,以前闲的时候不觉得闲,现在不闲的时候,倒是觉得闲了许多。”
更一万感叹说道:“要是小姐还在就好了。”
李显彰笑容敛去,放下酒碟,回忆说道:“是啊,她常说就喜欢大雪,因为每次大雪,凉州就安生了,也常说不喜欢大雪,因为每次大雪之前,凉州都变得不安生。”
更一万低声骂道:“先生待小姐真好,要是朝廷能多几个像先生这样的人,小姐也不至于……”
李显彰摆了摆手,回忆了一会,然后笑着说道:“这个可能就是命数,徐暄不助她父女脱逃,怕是也没机会遇见你我,陈铮不找一个傀儡平王,或者那年的上元节,我不带你家小姐出门,可能后面的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更一万低眉说道:“先生想开了就好。”
李显彰摇了摇头,“没想开,只是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想开想不开有区别吗?如今,我就想替她做点事,要是她泉下有知,也应该知道,我李显彰不负人。”
话正说着,下面有士卒禀报说有人要见李参军,还说是李参军的远房亲戚。
李显彰摇了摇头,脸上笑意古怪,起先他吩咐过,近些时日应该会有人过来,不出意外也会是个读书人,若是此人求见,那就不见,若是其他,再来禀报。
李显彰令人将人给领上来,又是自顾添了一杯酒。
更一万疑惑说道:“先生知道来的人是谁?”其实也不怪他会疑惑,毕竟他跟了李显彰近三十年,也没听说过李显彰有过什么远房亲戚。
李显彰点了点头。“按理来说,前些时日就应该到了。”
更一万愈加疑惑。
没曾想到后面有人开腔替他解惑。“因为某要是不来,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而且李先生说的没差,某十日之前就已经到了平沙关,在周边县尉呆了数日。”
李显彰嗯了一声,没看他,望着北地青山,然后自顾说道:“姓种?”
年轻人嗯了一声。
李显彰喝了口酒,对于之前的话语像是放进心里,“为何假言是某家亲戚。”
年轻人笑了笑说道:“不然可上不来此关。”年轻人知道他的意思,要是打着求学的旗帜过来,那怕是跟一般的读书人一样,只是喊个口号,求个名声,要是不计手段硬要上关,才是问事。
李显彰侧过头,看着坦然的年轻人,突然一笑。“是我辈中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