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斯松了口气,问:“那他能洗脱嫌疑吗?”
“应该能。”宗铭说,“稍后他们会按他说的路线调取交通监控,只要有那么几个监控头拍到他,他就能洗脱嫌疑。即使他运气不好避过了所有监控,还有他的手机定位轨迹可以作为佐证,警方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绑架了赵毅刚,最多传拘他几个小时,不会提出公诉的。”
“到底是谁给他打的电话?”李维斯头疼地问,“谁会用这种方法陷害他呢?陷害他又有什么用?”
“扰乱视线,分散警方的精力,或者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宗铭说,“不管怎么样,陷害他的人都会马上出后招。传拘一般不超过24小时,明天中午之前我们就知道答案了。”
午饭时间,李维斯拿了盒饭进去给焦磊吃,顺便安慰了他几句。焦磊倒是挺淡定的,问了他蒙哥马利的情况,还说自己可能很快就能把小鹦鹉接回去住了。
“你要租房吗?”李维斯问,“不住宿舍了?”
焦磊脸色有点沉郁,说:“我可能干不长了。”
李维斯意外地问:“怎么说?”
“连着出了好几件事,上面对我很不满。”焦磊说,“要不是我从前工作努力,可能已经被停职了……我们队长上次给我说,舆论压力太大,再有什么事他也保不住我,让我小心行事。结果他才说完几天,今天我又……唉,我就知道,我这个臭脾气迟早惹麻烦。”
其实他性格不算坏,人也挺聪明,就是脾气直了点儿,李维斯劝他:“别这么想,清者自清,你没做过坏事,为什么要为莫须有的罪名买单?”
焦磊扯着嘴角笑了笑,说:“别劝我了,我都懂,我这个性格太容易被利用了,当初在部队也是,现在也是……慢慢改吧,这回的教训太大了。”
“你是因为事关你姐,有点乱了方寸。”李维斯拍拍他的肩膀,“过了这个坎儿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但愿吧。”焦磊振作了一下,说,“全靠你了,我看得出来,你和你们处长是干大事的人。”
李维斯想了想宗铭,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我们会努力的。”
从审讯室出来,李维斯去宗铭办公室吃饭——为了方便他们旁听案子,刘队长给宗铭腾了一间小屋子当办公室——进去的时候宗铭已经帮他打好饭了,鱼香茄子、红烧肉、素炒番瓜,派出所的食堂大妈仿佛和食材有仇,把所有东西都炒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宗铭挑食,不好吃的东西宁可饿着都不吃。在派出所里又不好搞特殊天天叫外卖,李维斯只能尽量顾着他,把自己盘子里的番瓜给他拨了一点儿,又把他盘子里的茄子和肥肉拨到自己这边,说:“尽量多吃点儿吧,番瓜还行。”
宗铭有点小感动,给他冲了杯即食奶茶,顺便摸头:“晚上回家给你*汤面。看你,最近老帮我吃肥肉,都胖了。”
“……”李维斯捏了捏自己腰上并不存在的游泳圈,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自己胖了的。
其实肥肉挺好吃的啊,红烧肉东坡肘子梅菜扣肉……就是容易长胖以及三高什么的,哦,这仿佛正是老男人最忌讳的事情?李维斯同情地看着自己的上司,暗想他保持这么好的身材其实也挺辛苦的吧?
午饭过后稍事休息,桑菡发过来一个文件。这小子不愧是快手,一上午的工夫已经把齐冉在网络上的信息整理了一堆,包括她参加过的微信群、关注过的微博、注册过的论坛、购买过的淘宝店……以及曾经咨询过的心理医生。
是的,再强大的人心里也有过不去的坎儿,复职失败以后,齐冉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
李维斯和宗铭驱车赶到东郊一家颇有名气的心理咨询中心,约见了曾经给齐冉做过咨询的那名医生。
“齐冉?她这个人挺特别的。”医生在电脑上查了一下齐冉的病历,说,“表面上看她各方面都很完美,工作努力,业绩斐然,家庭和睦,丈夫和女儿都很出色。但实际上她有一点人格失调的迹象。”
“人格失调?”宗铭皱眉,“你确定?”
“是的。”医生说,“我给她做过三次心理辅导,发现她对自己和他人有一种非常执着的强迫心理,过分苛责。比如她的女儿,她总觉得她不够努力,太贪玩,不好好学习。但实际上她女儿已经很出色了,考试可以进班级前十,老师评价也非常好。还有她的丈夫,她对他很失望,觉得他不善交际,情伤过低,导致多年以来学术能力得不到承认。苛责他人的同时,她也在苛责自己,认为是自己要求不够,督促不到位,才导致家人无法取得成功——她认为的那种极致的成功。”
“我在她身上发现轻微的强迫症,大到家庭装修,小到茶匙的摆放,包括她女儿的坐姿、拿筷子的姿势,她都会用一种近似军事化的标准来要求。”医生翻阅病历,接着说,“除此之外,她还有轻微的戏剧化人格。她要求自己时刻保持最佳状态,表现得富有魅力,完美无缺,引人羡慕。对于那些喜欢她的人,她认为对方是聪明的,有眼光的,会尽力去拉拢对方,让自己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社交中心。”
“我懂了。”宗铭说,“你和她谈过这些吗?”
医生回答:“我一共见了她三次,前两次差不多确定她患有人格失调,第三次见面就婉转地提醒她,希望她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配合我的治疗。当时她很意外,她觉得自己只是因为事业上不如意所以有点失落,需要一些安慰而已。她认为自己对家人和自身的这种高标准严要求是完全正确的,甚至做得还远远不够。”
“然后呢?她因此恼羞成怒,退出了咨询?”
“不,她说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而且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医生说,“我劝她接受正规的心理治疗,不要相信那些没有资质的骗子——现在民间有很多自称‘大师’的人,出几本似是而非的鸡汤书就敢作别人的人生导师,害人匪浅。但她非常自信,完全不接受我的劝告。”
“之后你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是的。”医生无奈地说,“我们不是强制机构,只能尊重咨询者的意见。”
从咨询机构出来,李维斯问宗铭:“她的情况和王浩很像啊,王浩当初也是忽然情况就好转了,不再接受心理治疗……他们之后接触的会是同一个‘大师’,或者什么地下机构吗?”
“不知道。”宗铭摇头,“王浩临死前曾经说过,他在校园网上收到一条信息,我让桑菡查过,但什么也没查出来。如果真的有一个地下机构,比如第九基金之类的,他们手下肯定有非常厉害的黑客,事后专门负责为他们扫清痕迹。”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李维斯上了车,握着方向盘问宗铭。
“梳理齐冉的微信聊天记录,看她看过的帖子,寻找可能的蛛丝马迹。”宗铭说,“桑菡说她曾经参加过一个互助会,我查过了,那个互助会每周五晚上举行,我们明天晚上过去看看。”
四点多的时候他们回到石湖农场,在宗铭的房间里看桑菡收集过来的资料。晚上七点钟的时候,宗铭下去*汤面,做了一半让巴顿喊李维斯下去。
“叫我帮忙吗?”李维斯走进厨房,发现鸡汤还在砂锅里熬,宗铭和好了面团,正坐在高脚椅上看手机。
“过来看,关于焦磊的事,苦主发表声明了。”宗铭招招手。李维斯凑过去,发现他在看一条微博视频,发布者是上次给赵毅刚做过访谈的那名大v。
视频里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齐冉,她看上去非常憔悴,双目红肿,脸色苍白,虽然刻意用妆容掩盖,仍显得苍老而疲惫。她的嗓音也是沙哑的,大约是哭了太久的缘故,不过语气已经比昨天案发的时候平静多了,说话和从前一样条理分明,逻辑缜密。
大v问她对警方传拘焦磊的事情怎么看,是不是认为他和丈夫的失踪有关。齐冉的回答悲切而克制,一方面对绑架丈夫的凶手表示愤慨,一方面对警方的工作表示高度支持,至于焦磊,她说她完全相信警方的判断:“我不会因为警方传拘了谁,就贸然将自己的仇恨集中在某个人的身上,真相未明,任何情绪化的行为都会给警方破案带来阻碍,我不会做这种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我也希望社会各界能够冷静对待,不要对焦磊过分指责。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迟早会给我和孩子一个交代。”
大v又问她对青年科学家评选的看法。齐冉表示自己非常失望,甚至希望丈夫从来都没参加过:“我不在乎我丈夫是不是能拿什么奖,即使没有任何奖项,他在光电显示领域里的学术成就也是客观存在不可磨灭的。我感谢组委会在传讯事件之后给予他的肯定,无论是迫于舆论压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我现在真的希望他们当初能够取消我丈夫的参选资格。”
“反正现在结果也是一样的。”她几近冷漠地看着镜头,眼神有点绝望,有点嘲讽,“那样起码他就不会失踪了。我宁可他背负一个被取消资格的污名,也不愿意我的孩子失去最好的父亲。”
关闭视频,宗铭问李维斯:“你不是问我,陷害焦磊有什么用吗?”
李维斯依稀明白了什么,宗铭冷冷笑了一下,将醒好的面团放进压面机压成细面,道:“还没完,明天早上事情会更加清晰。”
不出所料,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半,就在焦磊即将被释放的时候,青年科学家评选组委会发布了一条公告,说明本届评选因为失踪案造成很大的社会影响,接连四名参选人无故消失,为了保证公正性和广泛性,故不再遵循往届参选者必须到场答辩的传统,所有环节由评审书面完成。
对于那些因故无法到场的参选人,其家属可以代为出席,并上台领奖。
正午时分,宗铭站在狭小的办公室窗口,看着外面乌云聚集的天空,幽幽道:“是该收网的时候了。”
李维斯看着他写在便签纸上的地址,以及画在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线条,有点明白,又有点糊涂。
宗铭站了一会儿,回头,道:“走吧,我们去把失踪者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