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归来路(8)
消息传来, 林雨桐叹了一声, 想了想, 还是过去瞧瞧黛玉。
黛玉果然眼圈已经红了:“……竟是从来不知道这样的事。想到长姐与兄长跟我一样, 这些年孤孤零零的不知道养在哪里……”说着, 眼圈就又红了。她是深信父亲说的话的。
贾家好些心思简单的人就说:“说来也是怪了, 这林姑娘刚来的时候那也是美人灯,风一吹就坏了。如今倒是瞧着康健了。可见高人所言不虚。”
又有人应和:“林家数代单传,是不利子嗣。如今瞧着, 好歹有一位公子两位女公子, 这可是大喜事。”
贾母拿着信,半晌都没有说话。这里面的阴司她自然是知晓的。但既然女婿把这话给圆回来了,那就这么着吧。
王熙凤小心的看着贾母, 见贾母的神色缓和下来了,这才道:“也是我年轻不知事,这么大的事竟是一点风声也没有。”
贾母就笑:“你来家里才几年,能知道什么?你姑妈早些年来信, 倒是含混的说了一些。但是压根就没往这上面想。也是你姑妈舍不得黛玉, 舍不得那个哥儿。要是生下来就给咱们送来,何至于……他们也不言语, 我要是知道,不管如何,都是要把孩子接来的。”
是说黛玉没一生下来就送来, 说林家夭折的那个哥儿, 是贾敏不舍得送出来, 才一个病恹恹的,一个夭折了。
王熙凤跟着红了眼圈:“这也怪不得姑妈……要是大姐儿从我眼前抱走,那可不得生生的要了我的命。这当娘了,便知道这其中的滋味。”
贾母抹了眼泪:“谁说不是?”她叹着气,又道:“既然这么着,黛玉就更不能叫接回去了。可怜见的,才多大点的年纪,如今才养的好些。就在家里住着,等再大点了,再叫接回去。这话我跟女婿去说!”
林雨桐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估摸着林如海找出这个说辞,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那姐弟俩,跟黛玉到底是隔着一层的,这里面又加上一个活着的姨娘。恩啊怨的,是的非的,多多少少的,都会给孩子灌输一些。哪怕没有旁的心思,但这娘三个,经历了那么多,可算是相依为命到如今的。如今接回家了,可回来之后对黛玉会如何呢?亲近是难了,客气是最好的结果。可这么一客气,就最是坏事。对黛玉而言,回家反倒像是做客,人家那三个人的圈子,她也进不去。孤零零的反倒是更添了伤感。
再加上,林如海如今坐在那个位子上,并不如何安全。因此,短时间内,并没有要接回黛玉的打算。
至于说以后的事,以林雨桐对林如海的了解,他定是不会亏待了长女的情况下,把教育的重点放在儿子身上。杨哥儿读了圣贤书,不叫长于妇人之手,他的格局并不会小到哪里去。更不会为了那些过往就跟黛玉如何如何,这便已经足够了。娘家有兄弟,这本就是一层保障。只要这个兄弟懂大道理,明白事理。这就是黛玉的后盾。人的感情会变,浓变淡,淡变浓,这是最把稳也最不把稳的事。可礼法和规矩却是不变了,只要恪守礼法和规矩,那便出不了大差错。
而黛玉呢,哪怕知道那俩孩子回了家,在这里也不会伤春悲秋。送出来,不是娘死了爹不要了,是因为真的疼她,想叫她康健长命百岁,才把她送出来的。如今,陪着的都是林家自己的人,在这边不顺心了,也有底气说不在你家呆着了,我要家去。
这便真不是寄人篱下了。
人的心境变了,对性子的养成是有帮助的。
黛玉也就伤心了一下,就又兴致昂扬起来:“桐姐姐是知道的,我总是羡慕人家有个亲的热的兄弟姐妹,如今才知道,我是有姐姐和兄长的。比之有些人,我又幸运许多……”
是说跟宝钗比,幸运多了。
好歹她自己的父亲还在官位,虽无母亲,但这外祖母却是真心实意的疼她。家里又有长姐照看父亲的身体,将来又有哥哥支应门户。比起宝钗没了父亲依仗,哥哥又是那么个样子的人来,强了不知道多少。
因此,贾府的下人,私下里夸宝钗如何如何的随分从时,她也没太往心里去。
而这事念叨了两三天了,林雨桐才偶然从贾母那里知道,林家这姐弟俩的名字八成是入族谱的时候被林如海给改了。林家的大小姐叫林彤玉,大少爷叫林瑾玉。
贾母叫王熙凤:“给彤姐儿和瑾哥儿的东西可准备好了,打发人送去。”又摩挲着黛玉:“可有要捎带的东西,只管去找凤丫头。”
黛玉有专门的教引嬷嬷,再不敢把王熙凤叫凤丫头的,她起身,对着王熙凤反倒是福了福身:“二嫂子忙着这么一大家子的事,还得为我操心。”
“哎呦呦!”王熙凤立马扶起来,说贾母:“瞧瞧!瞧瞧!在老祖宗跟前养了几年到底是不一样了。”
见黛玉一切接受良好,至于以后见了面会如何,那是以后的事了。
林雨桐现在忙的是嫁接好的那些月季,一到四五月里,开的如火如荼的。
将花盆都摆在外面的空地上,远远瞧着,竟像是一片彩虹落在了流云坞。
这月季就独独缺了一道蓝,绿的都寻来了,就是找不到蓝的。最后用白色的替代了。又都是一株便有七种颜色,可不正是一道一道的彩虹这么铺排开,端是好看。
引的贾母和府里的女眷都来了。
薛姨妈稀罕的什么似的:“难为这丫头怎么想到的,愣是这么养活了。瞧瞧,比那些名贵花色,可着实好看多了。”
林雨桐就笑:“我本也是个粗人,不懂人家是怎么赏花的,就是瞧着热闹,开的时间长便觉得是好的。这玩意野的很,便是冬日里,放在屋里,也照开不误。一年四季鲜花不败,岂不是好?”
贾母就爱听常盛不败的话,更爱这种四季常青四季不落的东西,就跟薛姨妈说:“话是孩子话,却是真真的真话。赏玩赏玩,不拘贵贱,能赏便是玩了。”
薛姨妈点头直说是。
外面摆了桌子案几,一家子女眷在这边赏花。邵华叫人赶紧设席摆酒。在这边热闹了一日。
众人都走了,只王熙凤留下来了,跟林雨桐商量,“咱也不是外人,我也不跟你在这里绕圈子。”她指了指外面:“妹妹可舍得割爱?”
林雨桐就笑:“嫂子喜欢,明儿叫人给搬过去就是了。值当什么?”
王熙凤就拍了林雨桐一下:“也不瞒你,这不是五月节了嘛。给王府的礼,可是要愁死我了。按着往年的成例吧,总觉得少了几分心思。可要是置办稀罕的玩意吧,你说人家王府,娘娘们什么稀罕的没见过,平白的过去打嘴。倒是我瞧着妹妹弄的这些个,着实是有几分趣。单放着,是不及梅兰竹菊可赏。可这一多,十盆二十盆的往那里一摆,真跟家里落了一道彩虹似的,叫贵人们瞧着一乐,就是咱们的造化了。”
林雨桐等的就是这个,只要贵人追捧了,就没有卖不出去的东西。
她大方的很:“原来是为了这个?嫂子只管叫人拿去便是了。回头有别的应景的花卉,提前叫人给我送来,我帮着嫂子拾掇拾掇……”
“那可叫我怎么谢妹妹?”王熙凤说着,就笑:“得!赶明给妹妹添妆添些好物件……”
“才把你当个正经人,这又来了。”林雨桐推着她就走:“您赶紧的安排人去,省的我再叫人搬了,这玩意好侍弄,隔几天浇点水就行,不妨事。知道你忙,赶紧忙你的去。”
过了几日,就传来消息,说了,北静王把送他的三十盆,往宫里送了二十盆。宫里的贵人瞧着说好,还叫人专门赏了北静王。北静王知道是从贾家来的,又送了厚礼给了贾家。
既然宫里都说好了,那必然是极好的。
贾赦贾政贾珍都说要,要开赏花会,叫送几盆去。
王熙凤当日拉走了一百盆,都挑的是品相极好的。如今剩下的得有八十多盆,那三人加贾母各送了二十盆,剩下的几盆,林雨桐要留着做母株的。留着自己玩的。
能卖钱的,就这一批。
花卉的嫁接,早就有了。但是大多是选牡丹,梅花菊花这样的观赏性强的。很少有人像是林雨桐这样不重品种,只取颜色和花期的。又能把造型摆弄的那么富有观赏性的。
猛一看,是个新鲜。可这个新鲜劲过了,任何一个花匠都能做的比林雨桐做的好。
家里就下剩了那么几盆,可是余梁租了别人的院子,里面这样的花多着呢。是他请了花匠做的,地方就在通州。
这边宫里一夸,这玩意就有市无价起来。
余梁也不在京城卖,只联系了南边的买家,从运河下去,直奔苏杭。只这一桩买卖下来,赚八千两不止。
这东西,或是早一点或是晚一点,都卖不上这个价儿。
“早一点,价儿没炒起来。晚一点,人家第二茬的也开始开花了。就这个中间点的,赚这一笔快钱……”余梁的心情大好,有这钱打基础,干点什么都有本钱了。
又去跟四爷商量,想买两个庄子。一个是他自家要用的,一个是给林雨桐陪嫁的。
京城边上的田地,紧俏的很。能买到的就是山地。
最后紧挨着四爷买下来的那个小山包很朝里的山里,紧挨着的两个山包加上中间的山谷大概有几十亩荒地,一块给买下来了。想买这个,还得叫贾琏或是贾珍给衙门那边搭话。
很顺利的,几百两银子,就给置办下来了。
余家也跟四爷这边一样,种树,树下散养些鸡鸭鹅的。又想着自家妹妹酿的那个果子露果子酒的味道。知道这要是成了,其实比种庄稼赚的多多了。
至于宅子,就在宁荣街的东胡同里,买了一栋两进的宅子。周围都是贾家族人,再合适没有了,而且距离四爷那边近,出了胡同拐个弯就到了。便于照看。
余梁没有声张,在外面给这要陪嫁的宅子,又定了家具物事。那知道的人,个个都道这余家看着落魄,实则是有家底的。
除了忙碌着嫁妆的事,余家也就是准备将来搬家和开铺子的事。
这日子一闪就入了夏了,等过了中秋,就得收拾搬家了。
贾母和王夫人,是死活不愿意叫林雨桐往出挪的。就说邵华:“你们只管搬你们的。桐丫头可怜见的,跟你们回去了,只管关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老婆子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这么着,好日子定下了,提前一天你们来接人便是,第二天叫她从余家的门里出去便罢了。”
这是余梁和邵华都没有想到的。
疼自家妹妹疼到这份上?
余梁和邵华都不信!
要真疼,怎么会不知道住在水上对姑娘家的身子不好?
这里面的缘故叫人琢磨不明白。王熙凤也不明白这里面的缘故,就只道:“老太太这边干净的屋子还有两间,你们只管搬你们的。把妹妹留下,谁还能委屈了她?叫搬过来跟老太太住着,外孙女要出嫁了,也亲香不了几日了。别说老太太舍不得,就是我们也舍不得。”
这嫁进的还是贾家的门,这一个个的舍不得的,是个什么意思?
但听着叫搬过来住,不必在流云坞受冷。余梁便点头:“就怕她淘气,吵着老祖宗。”
“胡说!”贾母拉着林雨桐只不撒手:“这孩子又体贴又懂事,家里的姑娘,都不及她。”
行吧!
就这么给留下来了。
这一留下来,余梁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的。自家再不好,可在自家,这知道受没受委屈,过的好不好,吃的香不香,也自在不是?兄妹俩何曾分开过?
这不放心的结果便是,搬出去之后,邵华半天收拾家里,半天时间得坐着轿子过来请安。
秋风说起就起了,请安还得赶早。要是再赶上下雨……林雨桐就说:“只管安心呆着就是了。少了什么,我或是打发人出去买,或是叫人给您和我哥哥捎个口信,能多麻烦,只别折腾了。”
邵华背着人就问说:“那边说成亲的日子,原本我跟你哥的意思,是想多留你一年半年的,可要是住在这边,你哥的意思,实在不行就把婚事提前,放在腊月里年跟前。”
行行行!越早越好。
跟贾母一个院子住着,真不是什么好事。
老人家年纪大了,很少睡懒觉,这一起来,就得过来请安。所以,这起的一定得比贾母早。就是王夫人和邢夫人也一样,早早起了过来,先是伺候婆婆梳洗,哪怕不用她们搭手,但人得在的。
而作为晚辈,得在两位太太来之前就收拾利索,然后过来再给长辈奉茶。
黛玉呢,是贾母有话,说身体弱,早上凉气重,可怜见的,免了请安了。
宝玉更是宝贝疙瘩,那是想几点起便几点起,起的早了嫌弃他早,说睡不好不行。起的晚了,又担心是不是晚上没歇好。
三春住的稍微远点,赶上不好的天气了,就叫丫头禀报一声,不来就罢了。或是老太太直接打发人去,叫她们都别过来了。
只林雨桐不行,差不多自从搬过来之后,凌晨四点半得起床,半个小时收拾利索,吃口点心喝杯热茶垫垫肚子。然后五点多一点,李纨来了之后,林雨桐就过去跟她作伴。两人说不上两句话,邢夫人王夫人前后脚就来了。两人又给两位夫人奉茶,等老太太起了,邢夫人王夫人进去了,然后王熙凤才风风火火的来。顺道安排人摆桌子吃早饭。三春总在吃饭的当口来,或是是天气不好告假不来,比较随心。然后再就是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