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嵩起身,跪了下去:“臣何德何能,敢忝居太傅之位?臣不敢受。望陛下为皇太孙另择良师。”
皇帝似笑非笑,道:“朕倒觉得,朝中无人能比你更胜任。”
卢嵩叩头道:“陛下,臣不敢有所隐瞒,臣年已老迈,早生致仕之心。此番入京,得荔县百姓送臣于城门之外,臣早想好,等此任期满,臣便乞骸归乡以度残年。恳请陛□□谅成全。”
双鱼望着舅父下跪时的一头苍发,想这十年间他的不易,心里一阵酸楚,也一同跪了下去。
皇帝也没再说话了,闭目靠在椅里,片刻后睁开眼,漫不经心地道:“也罢,此事以后再议吧。”他命卢嵩起来,赐座后,目光转而落到双鱼身上,望了她片刻,仿佛若有所思。
双鱼并未抬头,却也感觉到了来自于皇帝的注视目光,犹如芒刺在背。
“沈家丫头,你先下去吧。”
皇帝忽然道。
双鱼朝皇帝磕了个头,退了出去,等在外面,心里再次忐忑起来。
……
“自安,你要回荔县,朕也不勉强留你,”皇帝微笑道,“但你这个外甥女,朕颇喜欢。朕想留她在身边再住些时日,陪朕下下棋,说说话,你意下如何?”
卢嵩一愣,立刻再次俯伏到了地上,急忙忙地道:“承蒙陛下错爱,原本这是求之不得的恩典,只是陛下有所不知,臣的这个外甥女和犬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本在今年年初婚事就已定下来的,不想节外生枝,臣出了牢狱之事,事情才耽搁下来。蒙陛下明察,赦了臣与犬子之罪,一家人终得以团圆,臣想着回去了就尽快把他们的婚事给定下,以告慰我妹夫的在天之灵。”
皇帝面上依旧带着微笑,淡淡地道:“我听说你儿子勇猛,一心投考武举。我大兴尚武,正需要像他这样的少年俊才。去年的武科错过了,甚是可惜。朕已经交待下去,让樊戴领他入骑常营,先历练些时日,日后另行启用。”
骑常营是京畿四营之一,归兵马司所辖,负责拱卫皇城。樊戴是骑常营统领。他早年为荣家家臣,以铁臂大弓而闻名,也是七皇子的启蒙骑射师傅,十年前,十四岁的七皇子随军出征时,他以护卫身份同行。朔州战后,七皇子出关,樊戴本欲同行,被皇帝留下,入了拱卫营,如今在京畿营里颇具威望,无人不知他的名声。
“陛下……”
皇帝看向徐令:“前些天平郡王来见朕,怎么说来着?”
“禀皇上,郡王府的小郡主年已及笄,平郡王相中了卢大人的公子,想请皇上保个媒,为小郡主说个郡马。”徐令道。
平郡王是今上的族弟。
先帝有皇子四人,打下江山之后,兄弟争夺皇位,平郡王对今上有拥戴之功,今上登基后,平郡王便寄情山水,不再过问朝事。因平郡王也工于书画琴棋,十几年前,卢嵩还在朝为官时,两人也有所往来。
卢嵩万万没想到,事情忽然会变这样。
“陛下,郡王美意,臣原本不该辞的,只是犬子愚钝,恐怕委屈了郡主,万万不敢高攀!况且臣方才也说了,犬子与臣的外甥女原本是要订立婚约的,节外生枝,恐怕不妥。”
“卢大人,”徐令上前一步,笑着插话道,“大人与郡王从前也算故交,如今就要结成儿女亲家,还是皇上亲自保的媒,不说这样的恩典旁人求都求不来,大人还不知道吧,郡王对这桩亲事极是上心,再三求皇上玉成。大人再不答应,郡王那里,皇上也不好交待啊!”
卢嵩一时结舌。
从皇帝开口要留下自己外甥女的那一刻,他就嗅出了一丝异样,所以立刻拿双鱼与儿子的婚约来应对。
他不想把外甥女留在宫中。更不想让她置身于皇家父子之间那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关系里。
但现在,平郡王的小女儿,皇帝亲口赐的婚,徐令的话又说到了这样的地步,莫说自己儿子和双鱼还没正式订婚,便是已经有了婚约,现在恐怕也成骑虎之势了。
仅凭自己的儿子,恐怕还没这样的分量,能让平郡王主动求亲要招他为郡马。
“皇上——”
卢嵩用力叩头,道:“如此臣就多谢皇上替犬子赐婚,不胜感激。只是臣的外甥女,臣年已迈,还是想带她一并回荔县,往后身边也有个照应。”
“朕说了,只是暂时留她陪朕下棋说话而已,你顾虑过多了。”皇帝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卢嵩面露焦色,索性横下心道:“皇上,我妹夫十年前战死于朔州,只留下外甥女这一点骨血。臣将她带在身边抚养至今,别无多想,就只盼她平平常常一生顺遂,如此往后到了地下见到妹夫,也算是有个交待。陛下青眼于她,本是福分,但臣恐她福薄,辜负皇上的垂爱。臣恳请陛下悯恤,让臣带她一道离京!”
皇帝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朕的儿子,难道配不上沈弼的女儿?”
御书房里了沉寂片刻,皇帝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卢嵩,一字一字地道。